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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诺迪亚】黑白至灰

(*补档)


注意事项:

本文为艾诺迪亚4同人,时间线位于结局之后,是融合了我对剧情的解读以及胆大妄为的幻想与私心的续写作品。

CP包括凯恩/尤希娅,凯萨尔/费罗赛普妮,以及少量鑫迪/卡娜。三代的CP没有明确点明。虽然我个人偏向卢森/莉娜,但原作这个三角恋实在太难搞了。

是四代快乐的大团圆结局。至于三代,鉴于卢森已经“一个人住的时间久了”,我觉得那就这样了吧……

会有很多可能不能解释的、可能对作为读者和玩家的你来说非常荒谬的情节以及设定(比如约哈洛的高戏份)甚至用词,还请原谅。也无需纠错,因为这篇文章的写作目的只是满足我的一点愿望,那么就请允许我肆意妄为一些吧。

感谢你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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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Black

 

  在一切的一切发生之前,凯恩没有喝过酒。

  没有喝过,因为不应该喝。暗杀者需要冷静清醒的头脑,迅捷的动作。酒精影响人的判断力。况且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他那时还不算完全成年,即便教团对帝国的法律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没有喝过,也没有想要喝过。酒,美食,服饰,伴侣。一切都与任务无关,因此也与他无关。就连休息都是有目的性的——按小时计算睡眠,严格规划进食内容,让身体随时处于可上阵的状态。这是一个暗杀者的职业素养,即使教团上下有不少人为此开过他的玩笑。他回想起费罗赛普妮戏谑的笑容,回想起她慵懒的声音。“人生要多找点乐子”,她说。

  如果在找乐子的过程中没能获得快乐,那乐子就不是乐子。他如此回答,费罗赛普妮摆了个鬼脸,然后离开。

  那是曾经的他与曾经的费罗赛普妮的故事。现在他知道组成他身体的细胞早就脱离了需要考虑成年与否的范畴。现在他知道他本从来不用关心什么睡眠饮食因为他可以刀枪不入。现在他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现在他知道包括教团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利用他。现在他知道唯一愿意对他好的人很可能已经死了。

  现如今他拥有了寻找快乐的能力了,凯恩想。他开始喝酒。却不是因为应该喝,也不是因为想要喝。他只是需要去做这件事,仿佛如果不做些改变的话,圣女对他生活的影响就将不复存在一样。

  鑫迪坐在他的对面——是的,他不仅在喝酒,而且在和圣女的精灵护卫骑士一起喝酒——金发乱糟糟地在脑后扎成一束,面色憔悴。他看上去有些醉了,半伏在桌上捏着玻璃杯,里面的液体随着动作而摇晃。 

  “所以这就是整个故事。黑暗神被吸收了,始作俑者和生死不明的圣女一起不知所踪。贝伦多逃跑了。卡娜和你一起被传送到了精神世界,你出来了,她没有。”

  凯恩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为骑士感到有些抱歉——又一种也许来自于圣女的情感。鑫迪或许曾经是一个烦人的死脑筋,或许现在也是,但说到底,他们不是仇敌。至少当他出于一种不知名的原因找到精灵骑士,全数告诉他事情真相后,在鑫迪脸上出现的可怕表情是毫不虚假的,紧跟着的那一拳也是。他从来真诚,这已足够让凯恩信任他。

  然后他们开始一起喝酒,作为世上剩下的唯二两个还在担心圣女的人的惺惺相惜。

  “说到底,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护卫骑士。”金发男人继续说,“我毫无用处,对一切都不知情。我只是在不停地找她,找她,找她,然后,啪,圣女不见了。可能死了。即使没有,也相差无几。”

  “你尽力了。”

这似乎是他唯一能做的。道歉,后悔,自责,或者干巴巴地安慰对方。凯恩喝下酒,使它像火一样烧过他的食道进入胃部。没有让人头脑发晕的感觉。没有麻痹精神的效果。黑暗神的躯体可以治愈一切伤口和病症,当然也包括一些酒后不适。 

  现在圣女不在他身边了。他永远是清醒的。他曾经对此梦寐以求。

  鑫迪垂下眼,没有叹气,没有发怒,没有哭泣。

  “也许是我的错,也许是你的错,也许都不是。”他说,“也许是一个机会。比起在当场被你的哥哥砍死更好。” 

  “凯萨尔。”

  “比起在当场被凯萨尔砍死更好。人得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

  “我不知道。”凯恩说,“有些人……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对这个世界会更好些。” 

  鑫迪沉默了一会儿。 

  “你很痛苦,凯恩。你……不,发生了什么?”他抬起头,笔直地盯着暗杀者,目光锐利地像是他腰间的双剑,但又不带什么威胁性,“你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没有。”凯恩说,“没什么重要的。” 

  鑫迪的视线没有移动。凯恩回望回去,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骑士妥协了。 

  “你可以不说。这没关系,我们都有隐私。无论如何,我只知道有些人如果不存在的话,圣女会远没有现在这么快乐。”

  “……我很抱歉。然后谢谢你。”

  “一切还没有结束。我们还能做些改变。”鑫迪喝干了杯里的酒,把玻璃杯摆在桌子上,“我要去一趟湖边找找线索,你可以干你想干的事。”

  一切还没有结束。凯萨尔说,一切刚刚开始。

  他点点头。“祝你好运,骑士。”凯恩说。

  “也祝你好运,暗杀者。” 

  鑫迪站起身,向他行了个简短的礼,在桌上留下一个银币,然后缓慢地走出了酒馆。他依旧显得精神不振,但凯恩能从他身上看到昔日那个强大而挺立的护卫骑士的影子。

  暗杀者从衣袋里掏出同样的一个银币搁在桌上,套上斗篷的兜帽,无声地离开。

 

  凯萨尔所提到的过去已经回到了他的记忆里。缓慢,艰难,令人困惑。他看到昏暗的实验室沾着血污的内壁,看到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器械和药材,看到还长着一张少年面孔的凯萨尔穿着破布烂衫,肮脏结团的红发挂在脑后,浑身是结痂了的或者开裂了的伤口。记忆中的凯恩——过去的凯恩——闻到房间里潮湿腐烂的气味。

  让他们血债血偿。凯萨尔抓着他的肩膀低吼,力道大得能把骨头捏碎。让他们付出代价,凯恩,向他们复仇。 

  然后他哭了。凯萨尔伸出手指来抹他的眼泪,告诉他不要害怕,告诉他哥哥永远会保护他,告诉他要记住这一切,因为仇恨会化作力量。他攥着凯萨尔的布衫嚎啕,发出一个年幼孩子出于恐惧的悲泣,发出一个成年暗杀者出于痛苦的尖鸣。他挣扎着醒来,在旅馆的枕头上摸到大滩大滩的泪渍。这时候他意识到一切都不是梦,因为从没有梦能真实到足以令人窒息,这时候他意识到那便是凯萨尔所说的回忆。

  他压着兜帽向前走,穿过地下神殿阴森的回廊,耳边回荡着老鼠、蝙蝠的叫声和相貌令人作呕的怪物的蠕动声。凯恩凭着记忆,以及更多的直觉前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否存在,不知道自己寻找之人是否只是一个影子,但他或许是有证据的。

  暗杀者将手伸进皮甲的内侧,触摸着那块粗糙的金属。如此真实。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永远目的明确、态度坚决的黑暗教团精英终于迎来了迷茫的一天。他无法面对凯萨尔,无法面对费罗赛普妮,无法面对他想象中那副可怕的光景。他要做什么?杀了他们?归顺他们?他想要什么?

  我想要圣女回来,凯恩想。这是很明确的。因为我觉得像她那样的人不该死去。

  他听到脑海中那个温柔的声音在问了:仅此而已吗?

  它又说:我没有期待你能接受我。也许是我想错了。

  仇恨给人力量,凯萨尔说。但圣女会说,爱与温暖给人力量。然而圣女现在或许已经感受不到爱与温暖了,凯恩意识到。或者伤心。或者恐惧。什么都没有,像是当年的他自己一样。她把那些珍贵的情感尽数都给了他,然后自己陷入黑暗中。位置调换。

  圣女。圣女。尤希娅。

  不。对现在的他而言,圣女依旧只是圣女。

  “……那么,我是否应该说好久不见?”

  凯恩猛地抬起头。那个退役骑士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脸上有着宽和的笑容。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周围是令人熟悉的白色草地,针叶植物四处生长,常青树林中可以看到蹲伏着的黑熊。退役骑士简朴而温暖的木屋立在目光可及的高地上。又一次地,凯恩没有搞明白他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但或许这才是运作机制。

  “在我看来并非很久,恩人。”他坦承。

  “我们的时间流逝速度可能是不一样的,”骑士猜测,“谁知道呢,又可能我一个人住太久了,已经不太搞得清这些事了。”他顿了顿,又对着暗杀者笑了一下,“以及别这样叫我,太奇怪了!你可以直接叫我‘骑士’。”

  凯恩用手指摩挲着那块金属。没什么可犹豫的。

  “骑士……骑士阁下,”他试着改口,不算太成功,“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您。”

  他有些忐忑,但退役骑士并没有因为他的单刀直入而感到诧异。相反地,凯恩觉得他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了。

  “当然,”骑士说,“当然……我们可以坐着慢慢谈。即便对你而言,时间可能已经不太多了。”

  于是他跟着退役骑士走回他的小屋,坐在桌边,看上面摆着的装有粉色花束的瓷瓶,看壁炉的火光在骑士铂金色的长发上跳动。年长者用一种可以称得上慈祥的神情看着他,友好而富有耐心,从那双蓝眼睛里射出积淀久远的光。在那一瞬间,凯恩觉得对方是什么都明白的。仿佛他们曾经共享相似的命运,曾经在同样的泥淖中挣扎。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来找他,凯恩想。他从皮甲里拿出那块金属,放在桌上。

  那是一个破旧的剑把。

  “你还留着它,”退役骑士笑了笑,“它给你带来好运了吗?”

  凯恩摇了摇头。

  “……我很抱歉。”

  “这没什么。有些时候事情总是不会发生得那么轻松。”他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倾诉本身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然后他说了。他说了一切,从他在那个山洞里遇到圣女开始,到前赴艾伦尼的拯救任务,到贝勒塞骑士团的刺杀任务,到他们两人的逃亡,到死而复生的幻象,到他在精神世界中的挣扎,到一无所有的现在。他像反刍一般把整个旅程回忆了一遍,在过去与现实的差异中摇晃,几乎要被来自心底的虚无感击溃。

  但是他的恩人就坐在他的对面,一言不发,用温和的沉默安抚他、推动他。这令他没来由地感到安心。他支撑到了故事结束。骑士摆出了思考的表情,却没有立刻评价。

  他将手指向了桌上的花。“你知道它们叫什么吗?”

  凯恩愣了一下。

  “……不。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男人无所谓地笑了几声,“你能在这附近任何地方找到它,每天我都采一束新鲜的放在这儿。它让我回忆起一个重要的人。”

  “谁?”暗杀者忍不住问。

  骑士的微笑变得温柔起来,他看着那束花,却不仅仅看着那束花。

  “一个女孩。不,现在应该是一个女人。”他纠正。

  “……您的爱人?”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我们一起旅行,”骑士说,“就在和你差不多的年纪。然后我们遇到了另一个女孩……一个很复杂的故事。”

  凯恩觉得自己应当礼尚往来。“如果您想聊聊的话……我会洗耳恭听的。”

  “不!”退役骑士大笑起来,“现在不是说‘我’的故事的时候。现在我们在谈的是‘你’的故事,孩子。”

  “我的故事。”

  男人笑了笑,继续开口:“另一个女孩……她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或许她救的是我,或许她救的是……另一个‘我’。无论如何,她消失了。然后一切都变了,几乎没有人记得她。”

  凯恩感到喉头发紧。那么相似。

  “那么……您、您接下来做了什么呢?”

  “我去找她了,”骑士说,“然后我找到了她。”

  暗杀者看着他。“您找到了她。”

  男人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凯恩的肩膀。

  “你知道,如果你不去找的话,就永远不会找到。你很难面对凯萨尔,这很正常,但不必担心。别想太多,只要往前走就可以了。”

  “我没有头绪。我不知道我要面对什么,要信任什么。所有事情都天翻地覆了。我曾经坚信我能找到她,我从记忆中挣扎了出来,但最终一无所获。”

  “信任你自己。”骑士说,“信任你爱的人。”

  “我没有所爱的人。我尊敬费罗赛普妮大人,但我不爱她。而凯萨尔……我认同他……不,我甚至可能——”

  男人打断了他。“你当然有所爱之人,不是吗?”

  凯恩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骑士宽容地没有再推进这个话题,他把剑把推到他面前。

  “当它还完整的时候,它被叫做‘光之剑’。它不一定会给你好运,但它能帮上你。”

  他咀嚼了一会儿这个名字。非常耳熟,但凯恩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光明之力过于泛滥,因此出现了一个新世界,或许也因此出现了黑暗之子和被封印的圣女,谁知道呢。”骑士望向他,“凯恩,孩子,也许我们还是得靠新一代,你们这一代。”

  “‘我们’?……您指谁?”

  “去改变你的命运,她的命运。”他回避了问题,“去拯救世界吧,凯恩。无论你的初衷是什么,最终你都需要做到这一点。”

  暗杀者沉默了很久。最终,他点了点头。

  “我会的。”凯恩说。

  “很好,看得出来你已经回到了原来的好状态……不,比当初更好的状态。”

  骑士满意地看着对方。凯恩把剑把重新放回皮甲内侧,然后站起身,重新拉上了斗篷的兜帽。

  “我该走了。”

  “去吧,孩子。你会找到离开的路的,正如同你会找到通向未来的路一样。”

  暗杀者向男人恭敬地鞠了一躬,转身向门口走去。一步,两步,三步。他从斗篷下伸出手,握住门把转了一圈,拉开门,紧接着在那儿停住了脚步。

  “非常感谢您,骑士阁下。或者……”他顿了顿,“……‘英雄王’拉希尔。”

  退役骑士在他背后大笑起来。

  “噢,那是那个‘我’的名字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你叫我卢森。”

 

 

02:White

 

  “这是一次招待,还是一次陷阱,凯萨尔?”费罗赛普妮问。

  红发剑士懒洋洋地横躺在教主座里,双脚搁在一侧的扶手上,巨剑靠着椅背。他看上去像是在闭目养神,然而隔着一张面具,黑魔导无法分辨对方究竟是否睁着眼。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或者说,整个黑暗教团基地里都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如果现在打开房门的话,他们还可以看见一具没有完全冷透的尸体。

  “都是。”凯萨尔挑了一下嘴角,“不管怎么说,我在等的不只是一个人。”

  费罗赛普妮靠了过去,用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吹开挡到脸上的红色发丝。

  终于拥有了的休闲时光。尽管复仇之路刚刚开始,需要做的事堆得像山那么多,但无论如何,这是他们光明正大地立于世间的第一步,理应好好享受一番。凯萨尔抬起左手,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

  “我觉得贝伦多不会来了。”

  费罗赛普妮低声说。剑士嗤了一声。

  “贝伦多当然不是什么威胁。他早就被自己的雄心壮志冲昏了头脑,才会那么多年来什么都没有发现。他现在一无所有。我反而更在意那个骑士团长的副官……天知道他在精灵族的神殿里拿了些什么东西。”

  “轮回与永生之神殿。”她回忆着,“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他不会想要复活多巴洛克。”

  “黑暗神在我的体内,光之圣女依旧处于封印之中,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家伙可复活的。况且我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是我现在没法处理的。”

  黑魔导咯咯笑起来,戳了戳凯萨尔的额头。她的长发落在他的毛领上。

  “多么自大。你想好怎么说服凯恩了吗?”

  “他会理解的。他很快就会来了。”

  “他会来,但不是来归顺你的。他会为了圣女来打倒你。”

  凯萨尔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敢打赌面具后的那对眉毛一定拧到了一起。

  “你怎么敢肯定?”

  “因为我看着他从七八岁开始长大成人,而你只记得他小时候哭鼻子黏着你的样子。”费罗赛普妮翻了个白眼,“他不再是那个一心一意缠着哥哥的孩子了,亲爱的。”

  “我们等着看吧。”他喃喃道,重新开始用手指玩弄她的发丝。

  从大门处传来有节奏的三声敲击。他们同时转过头去。

  “我们的客人来了。”费罗赛普妮微笑起来,“猜猜那是谁?”

  “凯恩还没有这么有礼貌。”凯萨尔失望地咒骂了一声,“是那个副官。”

  他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弹。门打开了,展现出倒在地上不知名尸体难以入目的全貌,以及约哈洛身着长袍头顶神官帽的身姿。他看向教主座的方向,然后恭敬地弯了弯腰。

  “我认为也许两位不愿亲自为我开门,因此擅自进来了。看上去似乎打扰了你们的时间,非常抱歉。”

  “啊,我们不喜欢客套话。”剑士说,“你想要什么?”

  约哈洛并未对他的粗鲁作出任何反应。他垂下头,这使费罗赛普妮看不清他的表情。

  “听说阁下最近获得了一笔巨大的收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身无分文,大概只摸得出两铜币。”凯萨尔拖着声音说。

  神官像是被硌了一下般缩了缩。“我明白了,阁下确实不喜欢客套话。”他顿了顿,似乎在试图找出一种礼貌的方式来变得直率,“请允许我这么说……我对您体内的力量很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考虑和我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合作,或者允许我来辅佐您。当然,阁下会因此得到好处,我能够保证。”

  “你想当我的小弟,哈。”

  “您可以这么认为。”

  凯萨尔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让自己歪斜着靠在教主座一侧,指尖在扶手上敲打。费罗赛普妮笑吟吟地托着下巴俯视神官。约哈洛的手里托着一本皮革封面的书。或许是武器。她故意使身后的魔族之翼半展开来以示威胁。

  神官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然后重新收敛了眼神。

  “我是否可以将此看作阁下产生了兴趣的证明?”

  “你有什么?”凯萨尔问。

  “各类草药,黑暗魔法的秘术,当然,还有一些更有趣的东西,来自古老的精灵族神殿。”

  黑魔导勾起嘴角。“能使傻瓜骑士团长变成红龙的古代力量?我们有更好的。”

  “阁下莫非觉得我会用这些庸俗的东西来敷衍两位?”他用一种不算夸张又不算严肃的奇特语气说,“不。我相信我知道您需要什么。”

  神官抬起了头,用那双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凯萨尔。他缓慢地向前走来,一步,两步,手指翻开书页,在泛黄的纸张上不经意般游走。门外的尸体痉挛起来,四肢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抽搐。嗡鸣声传进房间,在整个教主办公室中低震。

  约哈洛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他近乎虔诚地划了一个复杂的符号,伴随着浮现的法阵和一阵白光,破败不堪的尸体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它口中发出不成声的气音,将双手抬到面前观察,又望向四周。

  “什……?”尸体喃喃道,“谁?哪……?”

  它——他——开始惊恐地尖叫,但那刺耳的噪音很快被突兀地切断了。伴随着“咚”的一声,尸体倒在地上,背后露出一截凭空出现的长枪尾部。

  神官收回了在书页上抹出了一道攻击咒文的手。

  “很遗憾,这具身体的状况太差了,演示效果不太令人满意。”他的眼神依旧锁在凯萨尔脸上,“但您确实已经看到了——轮回的力量。召回灵魂的力量。永生不死。”

  费罗赛普妮看向约哈洛。那个神官在笑,一种挑起一侧嘴角的、挑衅而阴暗的笑。他终于撕下了那层恭敬卑微面具的一角。

  红发的剑士大笑起来。

  “现在我明白了,这根本不是合作,而是威胁。”

  “我无法理解您的意思。”约哈洛答道,依旧笑着。

  “你什么都知道,不是吗?”凯萨尔用危险的眼神低头看向他,“我吸收了黑暗神的力量,它的意志被剥夺了,而你可以将它带回来。归顺于你,或者去死。”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我不需要另一个可以轻易毁灭一切的力量。”

  “这与你‘想不想做’无关。”

  红发的剑士站了起来。他伸出手去,握住身侧巨大武器的剑柄,在一阵刺耳的刮擦声中将它拖到身侧。

  “——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做’,约哈洛神官。”

  神官摇了摇头。当他再次望向教主座的时候,费罗赛普妮在那张肤色白皙的脸上看到了猎食者的表情。她直起身,将背后的魔族之翼大张开来。

  “看上去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次友好谈话。”

  “我想也是。”

  约哈洛回答,然后发起了进攻。

 

  “该死!到底谁来过这儿了?” 

  她咒骂一声,甩掉了沾在皮靴上的血污。在满大厅横陈的尸体中找出一条路来实在有些困难。卡娜拧着眉头把脚踩在了一个不知名的祭祀身上,一摊血液渗透布袍涌了出来聚在她的脚底。

  尸体是一个不小的麻烦,涌入鼻腔的血腥味也叫人作呕。黑暗教团内部呈现出一副大屠杀后的惨状,始作俑者非常仔细,没有留下任何奄奄一息的伤者,甚至没有留下几具完整的躯体。但他——或者她,或者他们——在哪里?在几乎无光的室内防范无处不在的暗杀者也实在有些困难。卡娜捏紧了右手的弩,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差点被一个坚硬的物体绊倒。可能是一把剑。她再次骂了一声。

  太多噪音,容易暴露。她从来不是个好的潜伏者,不像那个叫凯恩的混蛋。阴郁,无礼,神出鬼没。也许他可以帮助她安全地找到前进的路,但比起他,卡娜更加希望鑫迪可以在这里。

  嗯,至少他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卡娜想。字面意思。照明用途。

  从那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里出来之后,佣兵就没有见过他们了。她不能理解在瑟林湖边听到的大部分内容,只知道圣女为了拯救凯恩牺牲了自己,一个红头发男人横空出现打破了贝伦多的庞大计划,然后她算准时机带着艾伦尼军队出击,结果被扔进了不知名空间。那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她见到自己曾去过的场所曾遇到的人,与他们大打出手直到整个空间都扭曲震动。它彻彻底底地消失了,紧接着,佣兵发现自己躺在瑟林湖边的草坪上,身边空无一人。

  她至少从那段对话中分辨出了两件事。第一,圣女在那个红头发男人手里。第二,男人想要找黑暗教团报仇。

  因此她来了。本意是守株待兔,却好像已经被捷足先登。卡娜咬紧牙关,摸索着向深处前进。谁知道呢,或许像那红发剑士一样的自大狂会比较喜欢最里头的房间,好让自己显得重要些。或许贝伦多会在里面。或许凯恩会在里面。不管怎么说,这也许是她找到圣女的必经之路。

  圣女和她确实是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拿钱就要做事,而且要做到底,这是佣兵的职业素养。卡娜回想起那个黑发女性关切的面庞和笑容。

  ……大概也不赖,她想。

  拜短暂的分心所赐,卡娜没有发现从身后靠近的不速之客。

  一记猛击将她从回忆中打进现实,并且打翻在地。剧烈的疼痛击穿了佣兵的全身,她大喊一声转过身,对着袭击者扣下了扳机。弩箭撞上了金属板甲。收效甚微。她拼命试图找到弱点部位所在的位置。

  对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借着聊胜于无的光,卡娜勉强看清了来人手中的武器。双剑,以及一小簇落在了扬起的剑柄上的长发。

  她愣了一下。

  “……鑫迪?”

  有那么一瞬间,精灵骑士没有动弹。紧接着,他扔下了左手的长剑,大步迈上前把卡娜拉了起来,给了她一个几乎能把她肺里的空气挤没的拥抱。

  “你还活着。”他喃喃地说。

  卡娜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高兴能在经历了那么多见鬼的破事之后见到鑫迪。

  “我当然还活着!”她挣扎了几下,试图掩饰自己的喜悦,“你看不起我吗,愚蠢的骑士?!”

  鑫迪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很明显放松了下来。佣兵感觉到那些柔软的金发蹭在她的鼻尖,有点痒,但还不坏。

  “不。我相信你能做到,但……”他顿了顿,“能够亲眼确认更好。”

  “你只要等着就行了,我会来找你炫耀我的丰功伟绩的。”

  骑士小声笑起来,气流呼在她的耳边。“你会来找我。”他重复了一遍。

  佣兵感觉自己的脸像烧起来了一般烫。

  “走开!我喘不过气了!”她恶狠狠地一把推在鑫迪的肩膀上。事实上,这句话不算谎话。“而且我受了伤!你该看清楚再挥剑,傻大个!”

  精灵骑士飞快地松开了她。

  “我很抱歉。”他咕哝着说,“在不能确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这是最安全的选择。”

  卡娜不怎么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从腰后的背包里拽出一瓶恢复药水。她把内容物灌进嘴里,将空玻璃瓶扔到一边。没有撞地破裂的清脆响声,或许砸到了哪个倒霉的死人。

  佣兵转头看向鑫迪,表情重新变得严肃。

  “正事时间。你为什么在这里?”

  鑫迪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我该问的。你又为什么在这里?你不会不知道黑暗教团现在很危险。”

  “我来找圣女。”卡娜挑起一边眉毛。

  “任务已经被取消了!如果你需要佣金,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会按全额付给你。你应该回去。”

  她眯起眼睛。“你觉得我要的是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烦躁地一摆手,“这是我的任务,我的职责。你是一个帮手,没必要把命赔在这里。”

  “你不仅认为我辛辛苦苦从精神世界里爬出来就是为了来送命的,还认为你自己的这条命就有必要赔在这里。”佣兵啐了一声,“我只做我想干的事。”

  鑫迪的两条眉毛几乎要拧成一个团。他张开嘴,打算反驳,但卡娜已经做好了和对方死磕到底的准备。

  这可能会演变成一场冗长的战役,而她不是很想站在这个尸体堆里带着还没好全的伤口,和久别重逢的人争吵双方的职责以及安全问题。佣兵紧绷着身子,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响起来。

  “我建议你们找个更恰当的时间讨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卡娜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她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阴影中的人走到了他们身边,悄无声息。

  “你在这儿多久了?”

  “我是和鑫迪一起进来的。”凯恩说,“事实上我认出你了,但我没有告诉他。”

  卡娜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回来了。“所以你什么都看到了。”

  “看到了,听到了,猜到了。”暗杀者看了鑫迪一眼,后者刻意回避着他的目光。

  他和教团内部昏暗的环境契合得完美无缺,卡娜意识到。步伐轻捷而安静,呼吸无声,夜视能力奇高无比。黑暗教团最出色的暗杀者。这让她有些不安,即使佣兵心里清楚凯恩并不算是个恶人。

  “我不知道你们关系已经变得这么好了。”她说。

  “共同利益,”鑫迪说,“但也许我们确实可以成为朋友。”

  凯恩挥手制止了他们。“这个话题是为未来准备的。”他瞥向教团本部深处的方向,“现在我们有别的事要做。”

  卡娜转过头,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她隐约能看见一扇门。

  “那是贝伦多的办公室?”

  “或许现在是凯萨尔的办公室了。”暗杀者喃喃道,“……时机终于到来。”

  没等鑫迪和卡娜开口,他抽出腰间的佩剑,从满地的尸体中央平稳而精确地、坚定地向目的地走去。

 

 

03:Grey

 

  门并没有上锁。凯恩冲进了黑暗教团的教主办公室。

  房间内部早已是一片惨不忍睹的狼藉,而且破坏还在继续扩大。整个空间被各式各样的召唤兽占领。凯萨尔正在同一只巨大的龙型生物搏斗;费罗赛普妮浮在空中,魔族之翼扇动,法杖上指。铺天盖地的噪音向他涌来——办公室的隔音效果确实令人惊叹,在大厅中凯恩几乎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他移动了一下视线,看到藏在阴影处手抚书页念念有词的长袍男人。神官约哈洛。

  我在这里也已经获得了一些补偿,他当时在神殿里这么说。这是否意味着……?

  凯萨尔猛地给了面前的龙一记重击。他转过头,捕捉到了凯恩的身影,嘴角上扬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他大笑了几声,“虽然我现在略微有些忙。你可以帮把手,先把这些破事解决了。”

  暗杀者暂时把先前的念头搁置到了一边。

  “我必须先警告你,我不和任何人达成同盟。”他说,顺手对着扑上前来的一只蝙蝠刺上一剑。

  它尖叫一声挂在了剑身上,血液顺着金属流淌下来。凯恩一把将它甩到一边,前进几步投入战局。低等级的召唤兽只按照本能行事,但很明显约哈洛不是什么三流魔法师。原本朝向凯萨尔两人的怪物们分出了一小组,转而开始攻击他。

  暗杀者不断击退敌人,目光始终锁定在约哈洛身上。在他身后传来了两串脚步声。鑫迪和卡娜撞进房间,手持武器,面容紧绷。

  费罗赛普妮向下望了一眼,咯咯笑起来。

  “比我想象中的更热闹?”

  “圣女的护卫骑士,和上次的鲁莽佣兵。”凯萨尔嗤了一声,“不足为惧。”

  精灵骑士无视了挑衅,环视了一圈情况。他的表情在见到约哈洛的瞬间扭曲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

  “看上去你确实有重要的事没有告诉我,”鑫迪说,“但是这可以等。你的敌人是谁?”

  “所有人。”凯恩回答,“包括我自己。”

  “我会把它当作是我们可以无所顾忌的意思。”卡娜满意地嘟囔了一声,抬起轻弩瞄准了不远处一条深渊蛇的脑袋。在她身边,鑫迪迎向了一群骷髅士兵。“我们会帮你开出一条道来。告诉我你想打爆谁的脑袋。”

  暗杀者眯起眼睛。约哈洛正站在那儿望着他,半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上挂着一个微笑。他看上去对某些事情势在必得,无论那个计划是什么,放任不管都不是一个好选项。

  “让我接近那个神官。”

  “收到。”她得意而挑衅地笑了一下,安装上另一根弩箭。

  于是他前进了,佩剑在无数的皮毛血肉以及不知名的材质上划出裂痕伤口,用暴力的方式奔向自己的目标。鑫迪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帮他拦住了来自背后的偷袭,卡娜护住他的侧翼。凯恩能听到凯萨尔在另一边的叫喊声,但他不想去分辨那是出于赞许还是反感还是别的什么。他不在乎。

  现在他有战友了,他不是孤身一人。曾经他认为那是一种负担,但现在这却使暗杀者感到安心。他心中涌起一些能与“温暖”挂钩的感情。而这又是来源于圣女的——所有的事情都在提醒他她是怎样改变了他的生活,让他变成一个更完整的人。让他知道什么是快乐。

  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在这里,凯恩想。我也许还有些事没有弄明白,但我必须往前走。

  自始至终,约哈洛都没有移动位置。他一直站在原地,任凭暗杀者快速地接近他,打倒挡在他面前的召唤兽,破开那层魔法防御,然后把佩剑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利刃在皮肤上割出了一道血痕。神官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你在犹豫什么,黑暗之子?”他平静地问。

  “而你又在想什么,约哈洛?”凯恩反问。

“我在等一个机会。”神官用一种吟咏一般的声音说,“你该抓紧了,最好在我得手之前杀了我。”

  暗杀者将佩剑压紧了些。血液顺着刀刃滑了下来。

  “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约哈洛看着他。慢慢地,他眼中开始出现带有怜悯色彩的胜利的光芒。神官笑出了声,喉咙颤动,带动伤口摩擦剑刃涌出更多的鲜血来。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恐惧,凯恩意识到。为什么?

  “可怜的孩子,你有什么筹码来威胁我?我的命吗?”

  “一个人在死后是得不到所求之物的。”他皱起眉。

  “正确,黑暗之子。所以你该动手了。”

  有什么不太对劲。补偿。精灵神殿。他获得了什么?

  不。凯恩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你对自己使用了永生魔法。”

  约哈洛缓慢地摇了摇头,看上去甚至有一点失望。他抬起手,攥住了凯恩的腕部,平静地将那把佩剑移开。

  “猜错了,凯恩。现在你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他愣了一下。神官收回了手,在他的指腹覆盖过的位置,暗杀者看到无数密密麻麻的、复杂的魔法纹路。

  “我确实使用了永生魔法。”神官说,“但不是对我,而是对你,黑暗之子。”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一切都太迟了。约哈洛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将他一把掀翻在地,翻开手中古籍的书页开始描画法阵,并吟唱他听不懂的咒文。

  一阵剧烈而尖锐的疼痛刺穿了凯恩。他不受控制地大叫起来,扔下佩剑,攥着自己的皮甲在地上蜷成一团。那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钻进他的皮肤,侵占他的身体,但失败了。它依旧在不停地尝试,并且挣扎。凯恩觉得自己快要被撕成碎片。

  不应该是这样。他开始变得模糊的意识艰难地思考。精灵古老的魔法不会带给人痛苦。

  一声尖叫将凯恩短暂地从混沌中拉了出来。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团紫色的影子从空中飞快地落了下来,停在什么人身边。暗杀者拼命地试图分辨他们。

  是凯萨尔。红发剑士正跪在地上,抱着脑袋痛苦地低吼,巨剑被丢弃在一边。费罗赛普妮试图安抚他,然而完全束手无策。她不断地用法术心不在焉地赶开剩余的召唤兽,而那些怪物似乎也已经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开始在房间里胡乱移动,互相攻击。

  “见鬼!”凯恩听到卡娜暴躁而带着些恐惧的大喊声,“发生了什么?”

  然后是鑫迪。“凯恩!你还好吗?”

  能从精灵骑士嘴里听到这个问题让暗杀者略微觉得有点好笑。他想回复“我没事”,但这是个谎言。事实上,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找不出来。约哈洛炫耀般的声音刺进他的耳朵里。

  “太完美了。”他喃喃道,“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梦到这一天……现在,我不需要做任何人的手下。棒极了。”

  “别玩什么小把戏!”卡娜大吼,“这都是什么?”

  “道理很简单,小女孩。轮回的秘术将使黑暗神的灵魂在他的孩子体内复苏,失败品窃取的力量会被夺走。黑暗之子本应在重压下消亡,而永生魔法又使他保持不死。”神官用一种虔诚的口吻宣布,“如此一来,两个容器被削弱,而神亦无法降临世间,残余的力量将归我所有。”

  佣兵发出了一声懊恼的咒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抬起了弩,“但我知道秘术的发动需要消耗大量魔力,而你现在已经要完蛋了。”

  鑫迪一把把她拉到了身后,换来卡娜不满的叫嚷声。

  凯恩眯起眼睛。精灵骑士看上去同样没有完全理解约哈洛的话,但仍然保持着警戒严肃的神情。也许他应该早些告诉他神殿内部发生的事情。

  “发动了的秘术无法被收回。”鑫迪说,“因此现在你的死活对局面没有影响。”

  神官冷笑了几声。“那就来打倒我,骑士。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二对一!”卡娜啐了一口,“你没有胜算,傻瓜!”

  “说大话永远轻松。”

  约哈洛踏前一步。他要进攻了,凯恩意识到。他真的获得了黑暗神的力量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无论来多少个鑫迪卡娜都不管用。

  他想要警告他们,但却无法动弹。那个东西依旧在无形地割裂他的肉体与精神,令他想要尖叫。暗杀者咬牙撑住了。他的手指紧抠着地板,眼前发黑,耳鸣剧烈,然而他还需要坚持下去。他还需要往前走。

  凯萨尔倒在地上,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费罗赛普妮的喊声没有传进凯恩的耳朵。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它试图将他拽下去,穿透大理石地板,穿透土壤,穿透一切。它需要找到一个它能够占据主导权的地方。另一个次元。

  你一定可以终结这不断延续的命运之枷锁的,温柔的声音说。

  他松开手指,然后坠落下去。

 

  在最初,他只看见一片黑暗。

  只有黑暗。没有空间,没有时间,只有黑暗。他睁开眼,站起来,摸索着前进。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光线微弱的、适合完成任务的黑暗,而是彻彻底底的虚无。他向前走,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怎么做。任何事物都不存在。这是一个被光明废弃的场所。

  他的身体依旧在剧痛中挣扎。他浑身冒汗,每一步都踩在刀尖,手中没有武器,肌肉在发出抗议,但他依旧在艰难地前行。一步,两步,三步。那个东西的气焰增长了不知几倍,它以过人的兴奋试图拆解他的躯体,吞噬他的灵魂,与永生魔法斗争。好在精灵族的秘术并没有限制于单一次元之内,因此它一时半会还没有成功。不过想必也要不了太久。

  他必须在此之前成功。如果不去找的话,就永远不会找到,拉希尔——不,卢森——曾经对他这么说。

  然后,凯恩看到了她。

  圣女半蜷着身子躺在一片虚空之中,神色安详,四肢放松,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她黑色的长发如海藻一般飘浮着,柔软得像是丝绸。凯恩在那件华美的白色布袍上面看到一些已经干涸了的斑驳的血迹。无伤大雅。她依旧是神圣的。

  不。这是他的血——从瑟林湖边沾上的血。黑暗神的血。

  他一步步靠近她。他的身体像是被灼烧一般疼痛,那个东西依旧对他紧追不舍,但凯恩不在乎。他走到她身边,在这个距离下,凯恩能看见她整齐而修长的眼睫。他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触她的脸颊。那难以忍受的痛苦仿佛有所减缓了。

  圣女。尤希娅。圣女。哪一个?

  他最终放弃了选择。“醒一醒。”凯恩轻声说。

  她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凯萨尔的封印不会因为一个简单的触碰和呼唤就解除。他依旧还没有成功,但看到她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凯恩觉得安心了很多。没有铺天盖地的喜悦,或者焦虑,他单纯地平静下来,用他的手去握住她的。

  “你该做些什么。”有人说。

  暗杀者转过头。他曾见过的那个神秘魔法师站在他身边,长袍曳地,宽大的帽沿盖住了上半张脸。她向他微笑并弯腰致敬,动作优美流畅。凯恩觉得她身体的边缘仿佛和周围的黑暗融在了一起。

  他略微垂下了头。“艾丽尼娅小姐。”

  “看上去你又有麻烦了,我的孩子。”艾丽尼娅说。

  她的嘴唇在上下开合,但那声音却仿佛不是来自于她的口腔,而是直接诞生在整个空间之中一般,当他先前在精神世界中见到对方时也是如此。她身上有一种奇异而庞大的力量,甚至比黑暗神的还要深不可测。那超越了暗杀者的理解范畴。

  凯恩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向圣女,以及他们交握的手。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放开。

  “您是来帮助我的吗?”

  艾丽尼娅摇了摇头。

  “我从不帮助任何人。”魔法师回答,“只有你能帮助你自己,凯恩。你已经拥有了你所需要的东西。”

  他看向她,得到一个安抚而鼓励式的笑容作为回复。不知怎么地,暗杀者突然间明白了自己下一步该做的事,仿佛早在出生之前它就已经被定下了一般。他愣了一下。艾丽尼娅向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也是命运安排之内的吗?”凯恩问。

  “轮回已经被打破了,但新的循环仍可能产生。一切都看你的选择是什么。事情总是这样。”她顿了顿,“……他把未来托付给了你,孩子。不要让他失望。”

  “您认识拉希……卢森阁下?”

  魔法师笑了,没有回答。她再次示意凯恩,后者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将手伸进了皮甲。他摸到了它,熟悉的、有些粗糙的手感,在浑身疼痛的抑制下显得不够真实。

  光之剑的剑把。这就是他所拥有的,同时也是所需要的,但他没有继续他的动作。

  “您到底是谁?”凯恩最终问。

  艾丽尼娅安静地看着他。“我是命运本身。”她说。

  暗杀者拔出了剑把。他转过头,看到圣女的双眼仿佛睁开了一般。紧接着,一切化为乌有。

 

  他进入了圣女的精神世界,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事情。光之剑的剑把在这过程中发挥了什么作用,圣女的精神世界与封印又有什么联系,对此凯恩毫无头绪。艾丽尼娅的提示精准但有限。他只是紧握着手里的剑把,看着周围的黑暗与两个女性的身影一起变得模糊,然后便感到一阵微风吹过他仍感到灼烧般痛楚的手臂。

  他站在瑟林湖畔,看到一个黑发的小女孩坐在湖边,手指拨弄着水面,面容依旧显出一个孩子的幼态。她咯咯地笑着,尝试着去碰触水下的卵石,发丝从肩膀上滑到湖中。他见到了圣女的记忆。他未曾得知的故事。

  一阵暖流涌进他的身体。凯恩走上前去,即便他很清楚那个孩子并不能看见他。这没有关系。他只是想要接近她,从来如此,仿佛一个刚从湖底爬上岸的湿透了的游人想要接近热源。

  他走了两步,然后画面变换。依旧是瑟林湖畔,依旧是黑发的女孩。她长高了些,但依旧是个不经世事的孩子。他看到现任教皇弯下腰,满脸笑容地对她说话,而她仰着脑袋看他,用困惑的、紧接着是惊喜的表情回应,一手与他相握,另一手指向村庄的方向。

  一切都是既定的事实。凯恩不能改变什么。

  但这依旧让他痛苦。与身体的、物理的痛苦不同,它让他喘不过气,让他想要流泪。他看着那个女孩进入皇宫,换上精致的白色长袍,用无数珠宝首饰装点自己,逐渐走向一条可悲的人偶的道路。他看着她撕碎虚假的神谕对着教皇叫喊,看着她遍体鳞伤地倒在地上颤抖,看着她的反抗意志被谎言、利益和暴力消磨殆尽。她捧着那些早已誊写好了的发言稿站在广场中央,用平缓的语调给无辜的人民判处死刑,挑起战乱。然后他跟着她回到她的房间,看着她抱着双腿缩在床头哭泣。

  他听到窗外传来歌颂光明神的祷词,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和惨死之人刺耳的尖叫声。不知何处而来的鲜血溅满洁白的墙壁和家具。她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自此,她开始逃亡,而凯恩随之第一次出现在她的回忆里。暗杀者在那个昏暗潮湿的山洞里看见他自己,浑身是血眼神漠然,毫无兴趣地与她对视。除了吓到了她之外,他什么都没能干成。回忆里的凯恩离开后,她与鑫迪再次出发。他看到她半无心地询问精灵骑士先前那个暗杀者的身份。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然后他开始更多地出现。首先是艾伦尼意料之外的相遇,紧接着是漫长的回到帝国的旅程。凯恩得到了一次重新观察的机会。他目睹圣女脸上的表情从恐惧到犹疑,到好奇,到信任,到一个温柔而热情的、他无法准确描述的美丽笑容。她依旧会在夜晚凯恩睡着之后一个人哭泣,但每当她望向他的时候,那绝望的神情似乎有些缓和了。接近帝国后他们分道扬镳,圣女回到教皇的囚笼之中,回到她浸满想象中鲜血的房间里。她坐在床上,用一种遥远的眼神看着窗外。

  “凯恩。”她对着无人的夜晚喊他的名字。“凯恩。凯恩。凯恩。”

  她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呼之欲出的情感。凯恩突然产生了想要回应她的冲动。他张开嘴,然后犹豫了。

  尤希娅。圣女。哪一个?

  画面变换了。他失去了机会。

  剩余的旅程如同一团模糊的影子般在他眼前播放。她对教皇公然的反抗,再一次的逃亡,与凯恩的对峙,护送。魔力虫发作之后她的记忆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但凯恩依旧看到了她在神殿拯救他的那一幕,以及在瑟林湖畔牺牲自己的光景。再经历一遍这一切对他而言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那熟悉的、温暖的情感贯穿了所有记忆,他意识到在她眼中他一向是强大的、勇敢的、坚定的。完美得不可理喻。

  他发现自己在哭。面前贝伦多得意的笑容和圣女失去知觉的躯体消失了,和那些战斗留下的伤痕血液一起。她的记忆应该已经到此为止了,但画面还没有结束。微风再一次拂过他的身体。

  他看见草坪中的一幢小木屋,栅栏边不知名的花,沙滩上的一串脚印。窗沿上挂着的风铃在轻微地摇晃。没有战争,没有欺骗,没有死亡。他呼吸到新鲜的青草香气,感觉到温暖的阳光。而她就在那儿,坐在湖边,望着远方,黑色的长发在风的吹拂下飘动。平静而安详。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哪一天辞去了圣女的职位,就到这里来住。

  凯恩一步步地走过去,靴底碾过草地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然后露出微笑。

  “我等了好久。”圣女说。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暗杀者在她的注视下接近她,坐到她身边,看着她光洁如新的长袍和美丽的长发。她靠过身子来,伸出手抹去他的眼泪,动作轻柔。他不知为何鼻子发酸,感到自己像是一个孩子。

  凯萨尔捏着他肩膀的情景在他的脑中闪过。仇恨会化为力量——然而这句话在湖畔的微风中很快地消散开去了。在这里,他可以忘了黑暗神,忘了凯萨尔,忘了约哈洛。即便他的身体还在叫嚣着刺痛,即便那个东西还如影随形,他大可以忘了一切,与圣女一同实现她的梦。

  但他说:“醒一醒。”

  圣女看着他,手指依旧停留在他的脸颊上。她没有露出困惑的表情,也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喜悦。

  “这是你想要的吗?”她问。

  “我想救你,一直都是。”凯恩说。

  她笑了,那是一个欣慰的、但又有些悲哀的笑。“一直都是。”圣女重复说,“是的。一直都是。”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该解释了,凯恩想,他该有所回应了。

  但他真的能够理解这份情感了吗?它是真实的吗?他所拥有的和圣女所拥有的是一样的吗?他毫无经验,还在犹豫。他犹豫得太久了。他为什么还没有明白呢?

  你当然有所爱之人,卢森对他这么说。

  他缓慢地、坚定地伸出双臂,把她抱在怀里,换来对方一声惊讶而困惑的低呼。是的,凯恩想,只能是这样的。没有别的可能性。

  “我想救你,尤希娅。”他说,“是因为……你是你。与光之圣女无关。”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直到最后暗杀者感到她用力地回抱住了他。

  “也许这是我的梦的另一个部分。”她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也许这同样是臆想。”

  “那就醒过来吧,然后你才能发现它是不是真的。”

  他抽出了光之剑的剑把。它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崭新,暗杀者可以清晰地看见上面复杂的纹路。当他用力握住了剑柄的时候,耀眼的光芒开始从剑把末端延伸出来,逐渐形成锋利的、没有实体的剑身。

  完整的光之剑。神圣力的高度凝聚。他需要用它打破凯萨尔的封印,打破黑暗次元从而回到现实世界。凯恩深吸一口气,举起了长剑。

  他刺穿了尤希娅和他自己的身体。

  圣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于是他用那只空闲的手臂回抱回去,试图安抚她。他的疼痛消失了,然后是嗅觉,听觉。他失去青草的气味,尤希娅发间的清香,风铃的响声。她的梦要破碎了,但他们还有现实。

  视野中的景物消失的前一刻,暗杀者看见湖面上站立着的两个遥远的影子。红色长发的、以及银青色短发的少女。她们被一团光芒环绕着,使凯恩无法看清表情,但他觉得她们一定是在笑着的。

  于是他也笑了。一个疲惫的、但终于解脱了的笑容。

 

  凯恩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动了动手指,紧接着听到一声尖叫。

  “鑫迪!他动了!”

  然后是精灵骑士的声音。“站远点!我们还不知道在那里面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勉强睁开眼,让发黑的视野随着时间流逝而好转。卡娜站在离他大约十米远的地方,警惕地举着轻弩,箭端指着他的喉咙。在她身后,一大堆召唤兽的尸体被胡乱堆在一起,旁边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神官和他被撕破了的典籍。

  凯萨尔和费罗赛普妮靠在一边的墙角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且正用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他转了转视野。鑫迪蹲在教主办公室的另一角,他在把一个身着白衣的人扶靠在墙壁上。

  尤希娅。

  他撑着身子拼命地想要坐起来。卡娜对着他警告般大吼了一声。

  “证实你的身份!”

  “她还好吗?”他问。

  “回答问题!”

  “她还好吗?”凯恩坚持。

  佣兵对着他皱起眉。

  “……你看上去不像假货,但我们依旧不能确定你是不是黑暗神。你该给我们一点更加私人的情报。”

  暗杀者闭上眼。“从大厅到这里的路上,我听见你在后面骂我是‘扑克脸偷窥狂’。够私人了吗?”

  佣兵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怒瞪着他。“够了,即使这让我更加想射穿你的脑袋。”

  “她还好吗?”

  “她在呼吸,没有明显的外伤和魔法伤口。”鑫迪回答,“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醒。”

  她会的,凯恩想,于是放下心来。

  他缓慢地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的周围。光之剑和那破旧的剑把已经消失了。他的皮甲回到了进入精神世界之前破败不堪的状态,佩剑不知所踪。如果现在开战,凯恩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三成胜率,但看上去最危险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约哈洛怎么样了?”

  这次出声的是凯萨尔。“在你和黑暗神的力量一起进入黑暗次元之后,约哈洛就没有招架之力了。他不停地嚷嚷什么‘这不可能’之类的鬼话,似乎这是什么他无法掌控的力量造成的。无论如何,你的……朋友们解决了他,然后,”他瞥了一眼鑫迪,“我们聊了一点。”

  凯恩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凯萨尔似乎在躲避他的目光,但最后他们对视。暗杀者从他的兄长眼中看见了愤恨,怀疑,遗憾,安心,然而更多的还是疲惫。

  他确实累了,凯恩想。

  “你已经报仇了。”他顿了顿,“……我们已经报仇了。一切都结束了。”

  红发剑士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猜是的。一切都结束了。我失去了黑暗神的力量,还失去了我的弟弟。多么成功。”

  “也许你只失去了黑暗神的力量。”凯恩说。

  凯萨尔盯着他,他扛住了那道视线。

  “我不能原谅你把我和圣女算在计划之内的做法,但……我们也许可以慢慢解决这个。也许有一天,我会叫你一声‘哥哥’。”

  一段漫长的沉默。然后,“你确实是一个好孩子,凯恩,”费罗赛普妮说。

  “还不是现在,”他回复,撑了一把地面让自己站起身。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但最后站稳了。凯恩走向尤希娅。

  鑫迪退后了一步,让他得以靠近她。他精疲力尽,浑身是伤,但从未像这一刻一般快乐而安心。如同在黑暗次元中一般,暗杀者看到她安详的睡颜,柔软的眼睫,光洁的长发,沾染了血迹的白袍。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会醒来,而且他知道他爱她。

  凯恩握住尤希娅的手。“醒一醒。”他轻声说。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END-

 

然后他们真的在瑟林湖造了个小木屋。

贝伦多,失去了作为BOSS(?)的尊严,很惨。凯萨尔,刚获得黑暗神的力量就没了,很惨。然而我觉得约哈洛最后的表现超令人在意,特别他那句话还全红字标出……于是这么设定了。一个连立绘都没有的人变成了BOSS是怎样的一种晋升啊!

剧情动画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队内的佣兵,我姑且认为按照主线剧情凯恩主要还是单打独斗吧。毕竟有些地方照道理普通人是进不去也不该知道的……

关于鑫迪/卡娜……如果一起逃亡的凯恩和尤希娅之间会互相产生好感,那么一起追寻圣女的鑫迪和卡娜之间可能也会产生情愫吧!是这么想的。全都是私心。说是小孩子,卡娜立绘图看上去也不算太小嘛。是青少年。

凯恩的武器是立绘图里的佩剑,虽说看上去杀伤力很小。职业……哎呀,随他吧。我也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写出了我妄想版本的艾诺迪亚的结局。总算是了却了一直以来的一桩心愿,现在很满足了。非常感谢你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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