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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世界/银幻】卡俄斯

*是 @六蟹 的约稿!非常感谢!!

*时间点在二三季之间,偏紫堂幻中心,有大量的抽象描写和占比不小的金&幻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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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地,紫堂幻失去了对色彩的正确感知。一切事物在他身边如同单调的、流动着的阴影一般漂浮,像是暴雨前的云层,又像是暗处的水。静物在他视野的背景中模糊地堆叠在一起,呈现出低饱和度的灰色;人和动物是一片片能够活动的剪影。如果捂上耳朵,他的世界就会变成一个默片。他的大脑似乎接受了这朝向黑白电影的转变,主动改变了机能,让视网膜上的所有图像都留下老旧的模糊轮廓。

  世界万物依旧按部就班地存在着,自顾自地运动,遵从可循不可循的自然规律。而紫堂幻游离于规律之外,把鲜艳的光彩从自己的世界里剔除出去。有时他是一个旁观者,对这一变化无动于衷;有时他又被反叛的意识占据,发出热烈的大笑,让汹涌的元力从体内奔腾而出,如同黑色的河流般淹没涂抹一切。那锋锐的绿色、狡黠的玫红和柔软的紫色在冲刷之下失去光泽,沉入水底,回归混沌,从他的记忆和执念中隐去了。

  他抛弃了自然规律,或者自然规律抛弃了他。紫堂幻不知道哪一个听起来更加轻松。

  对视觉的侵蚀好似已经进入了他的思维,让他时而产生潮水般的、对浑身力量的狂热,又时而产生一种空洞的倦怠。偶尔还有恐惧——像是闪电一般刺穿他的精神,带来瞬息间的震撼,又在下一刻偃旗息鼓,仿佛一切都是幻觉。又有些时候,他会在层层叠叠的黑暗中看到黑洞那诡谲的幻影,伴随着一双明亮而慑人的眼睛,一阵回荡在脑海中的窃笑。过去的回忆就在这间隙中如火花般闪烁。

  他理应已经疯了——在神统治的世界之中,这无疑是精神错乱的征兆——但紫堂幻正投身于黑夜之中,脱离神的管辖,因此得以理智地掌控潮涌般的情绪和幻觉。流失的色彩对他而言是来自混沌的庇护,将他与过往彻底切割开来。只有在梦中,他才会看到一些明亮的颜色。

  金色——这次是金色。这次依旧是金色。紫堂幻知道自己正处于梦境之中。

  快活的、温暖的、与他现在的人生格格不入的笑声包围了他。大片的光晕在他的周围浮动闪烁,创造出一个明亮到刺眼的空间。此时此刻,理性似乎也统领着他的思维。这荒诞的空间无时不刻不在警示他一切的非真实性。

  他每一个金色的梦都拥有同样的色调。有时一切的图像和轮廓都是模糊的,使紫堂幻只看见变幻的明度,如同日照下的光斑;而有些时候,人像和背景则如现实般清晰。他能看到正午的烈阳,或者过于耀眼的黄昏,以及在光线之中来自他回忆里的人们。偶尔地,那个曾经的紫堂幻也会站在人群里,挠着脸颊露出胆怯的微笑。对于现在的紫堂幻而言,这一场景产生的怀念业已淡去了大半。

  好在这一次的梦是不清晰的前者,因此紫堂幻不需要和过往的自己相见;然而无论是哪个紫堂幻都不是金色之梦的核心。舞台已经搭好,梦境的主角却尚未到来。紫堂幻沉默地、耐心地等待着;在梦境中,他毕竟无事可做。

  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现实世界中迎接紫堂幻的是一个空旷的房间。屋内空无一人,墙灯散发着昏暗的光,勉强照亮了他的活动范围;时钟的指针在他的视野中与表盘溶为一体;房间另一侧的床上只剩下了一条似乎叠得不怎么整齐的被子。紫堂幻蜷缩在毛毯之中,感到自己尚未完全恢复清醒。他盯着面前地面上的一个灰白色光斑,看着它的边缘逐渐成形,最终停留在一个模糊的状态。

  他伸出手去,摸索床头柜上的圆框眼镜,将它胡乱地抓到面前。在视线恢复清晰的那一刻,梦境给他带来的多愁善感便大抵消散了。紫堂幻一把扯开毯子,将它刻意地胡乱堆在床头,然后坐起身。边缘被固定着的厚重深色窗帘一如既往地挡住了外界所有的光线,让室内处于不分昼夜的黑暗之中;挂钟显示的当前时间是七点三十二分。

  实际上,时间对他们而言业已失去了意义。挂钟和台历只是银爵确认外界事件进程的工具。黑洞治下的地域是一个虚无的空间,空气阴冷,没有地表起伏和生态系统,没有季节,也没有白昼和黑夜之分。银爵总是尽可能地将他们的一切临时住所都布置得如此。比起习惯,这在紫堂幻看来更像是一个仪式。

  他已经学会了适应这一点,或者至少表现得如此。只在偶尔有些时候,紫堂幻会不自觉地试图透过窗帘寻找阳光的痕迹。他不知道银爵是否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也不知道他对此的沉默是出于礼貌还是漠然。

  在此之前,他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银爵最终住在了同一个房间里。最开始,紫堂幻把这看作是一种监视行为,然而银爵神情又似乎告诉他并非如此。

  他的劝诱者和引导者或许想要展现出亲切,或许把他看做了一种脆弱的小动物,出于廉价的共情,试图安抚一颗在过往和现实中徘徊的虚弱的心。然而紫堂幻非常清楚,即使他尚未成为一个坚不可摧的人,银爵曾经了解的那个紫堂幻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站起身来,走向盥洗室,试图把一切抛在脑后。在用温热的水冲刷面部的间隙中,紫堂幻注视着镜子里那双黑色的眼睛,无声地向玻璃对面的人打了个招呼。他感到梦境的残渣逐渐远离了他,但现实中产生的、思绪的残渣仍存留在他的脑内。镜面中颜色奇异的巩膜让紫堂幻想起了他的同居室友。这些外貌上相似的改变让他感到自己仿佛正在被银爵同化——不仅是在元力组成,也是在精神之上。

  他望着它们看了一会儿,直到突然意识到镜子里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两双。

  “你好像做了噩梦。”银爵说,用的是阐述事实的语气。

  紫堂幻移开了视线。他将手伸到水龙头之下,冲去手心不易察觉的冷汗。

  “没什么。”他回复。

  在视野的边缘,镜面的内部,他看到银爵站在原地,依旧注视着现实中的他。他的视线里没有嘲讽或者责备的成分,也没有在类似的场合中会出现的鼓励。那双色调诡异的眼睛在此时此刻仿佛失去了传递情感的功能,但紫堂幻不知为何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扯过一条毛巾,擦干了手。拥抱你的恐惧。

  “我梦到了……之前的事情。”他说。

  银爵并未对此发表什么评价。紫堂幻猜想他心中此时产生的或者是怜悯,也可能是了然。“早餐已经好了。”他说,“不过如果你想调整一下情绪的话,可以不用急着过来。”

  我马上就来,他在心里回复。“我会尽快。”紫堂幻答道。

  银爵点了点头,消失在了门外的阴影之中。紫堂幻通过镜子目送他离开。

  他梦到了之前的事情。这不是一句谎言,但也不是真相。银爵出现在门口时发觉了紫堂幻的情感波动,因此才作此猜测;然而那情感波动的来源实则与梦境无关,而是来源于银爵自己。或许这是因为他是紫堂幻在这个异质的世界里能遇到的唯一的人类,因此在近期内获得了他几乎全部的关注。

  结果上来看,他正在试图同时采取完全相反的两种行动:亲近银爵,以及避开银爵。即使这两者没有一个真正能够实现。

  紫堂幻重新戴上眼镜,离开了盥洗室。

 

 

  他的大脑在他的思维中创造出一个人像。它来自于他近期记忆的核心,来自于尚未被抛却的回想,也来自于他经久不息的梦魇。细节大都是模糊的,但关键的成分从来不会变化:金色短发,蓝色眼睛,不带恶意的、热烈的、有时又让紫堂幻感到过分刺耳的笑声。那形象频繁地造访他的梦境,使他随着睁眼闭眼而无休止地在过往和现实中翻滚。

  最初他尝试了一切方法来避开它——他刻意地与现实中的人与事交流,拒绝睡眠,在无数个夜晚睁着眼睛注视虚空——到后来,紫堂幻便向它屈服了。他神经质的排斥逐渐变为了沉默;而现在,紫堂幻甚至已经可以与它进行自然的对话。事实上,这也不过是一种自言自语。

  他们的交谈从来都不愉快。那熟悉的声音总会在他的耳边活泼地跳跃,仿佛他们之间的所有隔阂都不曾存在一般。你在想什么呢,紫堂?有时它欢快地说。紫堂幻便与那大脑生成的幻觉对话。我什么也不想,他回答,因为我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至少在梦境之中,我希望能获得宁静。声音的主人是无法辨认出他话语中的愤懑和敌意的,于是只大呼小叫地对他关心一番,又为他加油鼓劲。紫堂,只要努力,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的!它热情洋溢地说。

  这就是紫堂幻一直不愿见到它的原因。

  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他会讽刺、挖苦它,向它扔去只存在于梦境中的、永远不会影响到现实的咒骂。而更多的时候,紫堂幻只保持沉默,采取消极的反抗。幸运的是,他至少不需要努力挤出笑容。在得不到反应的时候,它会自顾自地改变话题,谈论自己身边的人和事——这些内容也不过是紫堂幻记忆的再现——而他则无视它,等待现实的回归。

  他有时会想,如果金不是这样一个友好的人的话,他的敌意和执念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强烈。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天才远比一个亲切的、乐观的、无忧无虑的天才更容易让他接受。他们本可以礼貌地相处,在向对方打开心扉之后,紫堂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其实是正相反的人,因此痛苦增加得比快乐要更加剧烈。

  他对他们之间的分离事实上已经有所预料,只不过命运使然,紫堂幻没能想到它的过程会如此具有戏剧性。事到如今,他终于可以对自己承认这个事实:他对金的嫉恨已经同曾经的亲近到达了同一个程度。

  这么说来你讨厌我吗,紫堂?紫堂幻听见它在他的耳边问。

  下一个瞬间,它又出现在他的面前,露出受伤的神色。今晚的梦是紫堂幻的梦中较为不清晰的那一类,是入睡前摘去眼镜后的视野对夜晚的入侵;他看到它脸庞的轮廓像是要融化到光线里,金发几不可见,衣摆如同流水般晃动。

  每当此时,他总会意识到它和现实世界中的金并不完全相似。

  那双曾经让紫堂幻产生过负罪感的蓝色眼睛此时还在与他直白地对视。为了这双眼睛所对应的真正的主人,他在过去也做过很多无谓的尝试。

  尝试什么?它追问。

  尝试理解你。紫堂幻回答,尝试说服自己你也总有一天能够理解我。然而我现在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也没有必要。

  它改变了神色。那种孩童般的天真缓慢地沉淀下来,变换为一种青涩的坚定。不知为何,紫堂幻在不清晰的视野中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你要放弃了吗?它大声问,我还会继续努力的,但你已经要放弃了吗?

  那表情给紫堂幻带来了一种奇异的陌生感——他熟知的、或者说想象中的金并不会露出这样如同要做出什么觉悟般的神情——但更让紫堂幻感到陌生的是他的话。他的台词。

  放下。我已经要放下了。紫堂幻注视着它的蓝眼睛说,我没有想到,在我的梦中,更像曾经的我自己的居然是你。

  但或许这才是合理的。他们毕竟是同一个人。无论紫堂幻再怎么自比作是一个配角,把它默认为真正控制着这个世界的存在,它也同样不过是他本人的一种投影。

  它的努力不仅是现实中金可能做过的努力,同样也来自紫堂幻自己。他把那暗无天日的、没有回报的挣扎加之于嫉恨之上,亲手制造出一份有实体的执念,又借此将负面感情和灰暗的过去一同切割出去,封锁在梦境深处,与现实世界中的紫堂幻分离开来。他由此说服自己,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崭新的人,然而这份执念实则从未离开过他,只是被压缩在了特定的时间段里。每当他黑色的表皮远离阳光,融入夜晚的时候,曾经的自己就会回归。

  因此,他必须与它做一次正式的告别。

 

 

  他必须做一次正式的告别。他应当与他的幻觉达成和解。他需要承认他曾经的快乐,承认他的憎恨,也承认他从未真正摆脱的软弱。紫堂幻最初猜想那将会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为之所经历的痛苦仍在记忆之中久散不去。但紫堂幻同样非常清楚,那些记忆正在被更新的事物所掩盖。

  他曾尝试了一切方法来避开它。然而此时此刻,当紫堂幻试图去回想的时候,梦魇带来的恐惧却已经被忘却了。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个夜晚中别的东西——当自己裹着毛毯,蜷缩在床头,死盯着膝盖颤抖的时候,银爵就坐在一边的床上注视着他。彼时他精神昏沉,用手指抠抓上臂,试图驱赶睡意;钟表指针弹动的声音在人为的寂静之中震耳欲聋般作响,而夜晚便在这鼓点里滞涩地流动。紫堂幻在回忆中第一时间想起的是银爵几乎要溶于黑暗中的轮廓,以及那一对由于对比而亮得慑人的白色虹膜。它们在无光的夜晚里几乎称得上恐怖,但却让他心中产生了诡异的安心感。

  在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银爵能够理解他的痛苦。那时他尚不清楚银爵的族群和创世神之间的恩怨,对对方的内心挣扎一无所知;但在只有他自己粗重喘息声的黑暗里,紫堂幻的感性捕捉到了微弱的共鸣。他们是同一种人,在自己的世界和纠葛中都处于弱者的地位,对力量和认可有所渴求却无从所得,于是才会选择在人后消化自己的愤懑;这种愤懑积压了太久,失去了爆发的能力,因此银爵会维持一种尖锐的沉默,而紫堂幻则在午夜与噩梦作斗争。

  先前他们之间互相还不甚了解。因此银爵在那个夜晚依旧采取保守态势,和他保持着距离,靠墙待在自己的床上,关注紫堂幻的一举一动。然而那个午夜将他们第一次正式连接起来。紫堂幻在漫长时间中的某一个点入睡;对银爵崭新的发现和他金色的梦搅成一团,让他在混沌中勉强获得了一些好眠。醒来之时,他的同伴业已从房间里离开了。

  他依旧不完全了解银爵,但紫堂幻对他的排斥自此消失了。

  或许这只是出于对认同感的追求。紫堂幻在过去的生活中没能获得足够的理解和慰藉,因此便将希望寄托在打破了这一切的银爵身上。又或许他依旧在试图理解这一切——他们抛弃了神,也同样被神抛弃。他浑身被染得漆黑,在一个虚无而扭曲的空间里和拯救了、摧毁了、又重建了他的罪魁祸首同处一室,于各地如逃犯一般漂泊。对于曾经的紫堂幻而言,这是几乎无法想象的人生。他的循规蹈矩仿佛在一瞬间爆发了。

  这正是他和新世界的接点所在。在黑洞的世界里,一切都能被创造,一切也都能被摧毁。事物的更迭疯狂而混乱。他孤注一掷的反抗成为了抛下过去的导火索——紫堂幻人生天翻地覆的根本原因实则是他自己。

  他并非不能理解这一切。他只是不能相信这一切。这与纠缠着他的梦境在某种意义上是同样的东西。那时候的紫堂幻仍在迷惘着;银爵认知中的紫堂幻仿佛也一直停留在这一刻。

  他或许从未真正接近过银爵,紫堂幻想。理所当然地,银爵并未把自己的秘密向他全盘托出——他们尖锐地推进着对创世神的反抗,却从未将神的名号诉之于口,如同那是一个不可说的禁忌——与此同时,银爵或许也从未真正来了解过他。一方面,他们之间鲜少有交心的时候;出现过的互相理解也都来自于沉默。银爵眼中的紫堂幻还是个孩子。若非如此,银爵便不需要对一个已经拉拢到手的成员如此上心,宽容地赠以无条件的鼓励和肯定。

  事到如今,那些花言巧语业已失去了任何意义。紫堂幻的道路是自己选择的,没有反悔的必要,也没有反悔的意图。然而他尚未与银爵直白地表达过这一点。偶尔有些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甚至在扮演一个迷途羔羊的形象,与银爵的态度作迎合。

  这行为大都是无意识的,紫堂幻从未对此做过刻意的设计;只是当银爵因此对他投以关注的时候,他的心中会产生一些安逸的情绪。但这假象或许也该和他的梦魇一同被消解。

  说到底,一直在劝诱紫堂幻显露本心的正是银爵自己。

 

 

  当他走进餐厅时,银爵已经坐在了桌旁,正注视着装饰画里不规则的黑白图案。他的同伴面前的餐盘上只剩下了些食物残渣,刀叉被随意地丢在一边,让紫堂幻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家族聚餐时父亲所教导的、严苛而繁琐的礼仪。他走上前,拉开椅子在银爵身边坐下,过程中在寂静的空间里扯出一串噪音。

  “我们今天会出门一趟。”银爵说。

  盘子上的煎蛋吐司还在冒着些微热气。厨房的门毫无生活气息地紧闭着;紫堂幻不知道银爵从哪里获得了这些早餐,也没有询问的意图。他抓起面包咬了一口,又用叉子在自己的那一碟沙拉里翻搅了几下。若是在先前,这种不雅的行为必定会遭到来自他父亲的呵斥,然而在这里没有人把它看作一种可耻的陋习。

  银爵并不会在乎这一点,紫堂幻想。无论他是在桌前正襟危坐还是把勺子打翻在地,对于他的同伴而言都不怎么重要。

  “要去做什么?”紫堂幻问。

  “我找到了一个新的……迷途之人。”银爵回答,“她或许会成为我们的力量。”

  时至如今,紫堂幻已经习惯了银爵有时显得扑朔迷离的叙述方式。他对此没有什么可以发表的意见,于是便埋头咀嚼自己的早饭。

  银爵似乎错误地理解了这个反应。他将视线从装饰画上移了开来,转而注视着紫堂幻捏着餐具的手指。

  “你还是很累吗?”他问。

  “没有。”紫堂幻说,“我很好。”

  “梦境对人的影响有时比现实更强烈,”银爵说,“你应该非常了解这个事实。”

  “我知道。”他看着盘子里被咬去了一半的煎蛋。

  “你已经接受了你的恐惧,也应当接受你的愤怒和不甘……你的一切负面情绪。不要和它们对抗。也不要回避。”银爵说,“如果你想用倾诉作为发泄的话,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但至少不会打断你。或者你可以用别的、你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要和我讲这些话呢?”紫堂幻抬起头问。

  银爵看着他——两双与神的世界反色调的眼睛对视了。紧接着是一段突兀的沉默,仿佛那个问题从未被提出过一般。

  “我明白你的意思。”紫堂幻重新开口,“我真的很好。至少和我的梦无关。”

  他把剩下的沙拉叉进嘴里,对银爵即将给出的消极回复心知肚明。预料之中地,银爵没有对此事追根究底。

  紫堂幻重新看向餐碟。他们的交谈就此中断了。

  银爵算不上是一个寡言的人,但开口大都带有什么目的性。这似乎是他的交谈技巧之一——那些能言善辩对他而言像是一种劝诱的手段;达成目的之后,它们就从他的表层褪去,留下一个冷硬的躯壳。有些时候,紫堂幻会觉得在那躯壳之下还隐藏着某些柔软的东西,但他尚未真正目睹到它,因此一切猜想只是猜想。

  然而即使没有大量的交谈,银爵在他眼中的形象也确实发生着变化。他们之间的交流本该局限于目的明确的行动中——与创世神作斗争,为黑洞的势力做进一步的布局——但他们都是人类,需要必要的休息与摄食,因此银爵的身影便在他眼前与众多生活场景组合在了一起。在最初,紫堂幻还会为此感到诡异的不自在;习惯之后,他逐渐接受了银爵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

  一个普通人。一个与他拥有共同点的人,无论是在生理还是精神。这给紫堂幻带来了一些奇异的、甚至过界了的亲切感,而这亲切感正是银爵自己为他创造出的错觉。

  他可以接受自己的恐惧,愤怒和不甘,但除此之外还有更多。他应当全盘接受,并在银爵面前剖白吗?他能够承受可能产生的后果吗?紫堂幻想,这和他们是否同病相怜、是否作为战友存在没有关系。这应当是……一个普通人和另一个普通人之间的问题。

  他咬完了最后的一点煎蛋吐司。此时此刻,它已经失去了原先的热气。餐桌上余下的物体只有雪一般的桌布和餐盘,银灰色的叉勺,以及紫堂幻苍白的手指。所有的彩色自此消失殆尽,银爵的目的达到了。他们周围的环境在某种程度上和他们脑内黑洞的世界连接在了一起,在两人都一言不发的状态下便宛如默片,随时随地都要陷入进一步的混沌之中去。

  紫堂幻擦去嘴角的残渣,看向银爵的方向。他的同伴依旧注视着他,以一种沉默的、并不咄咄逼人的方式。

  如果银爵没有追根究底的话,我应该做那个追根究底的人吗?

  “我不会再做那个梦了。”紫堂幻开口说。

  银爵没有马上回复,似乎在思考他发言的目的,又或者只是在思考新的鼓励和安慰。

  “你听上去非常确定。”他最后说。

  “是的。”紫堂幻回答,“银爵,再也不会了。”

  所以你不用再和我说这些话了,他想。你可以只对我说你真正想说的事。或者不得不说的。你不用再扮演一个引导者的形象,饲主的形象,兄长的、甚至比此更加亲密的形象。无论什么。当我与你一同行动的时候,我应当作为一个合作者,而不是信徒。你甚至可以认为我们在互相利用。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能从混沌的原初重新开始,在已经有着无数交集的情况下,以不带先入为主的方式初次相识。

  他回视着银爵,没有移开视线。他的同伴在一米左右的距离之外保持沉默。有那么一瞬间,紫堂幻感到自己的耳边传来的剧烈的耳鸣,以及心跳的轰响;但在下一刻,他又奇异地恢复了冷静。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孤注一掷,即使是用一种隐晦的方式;而银爵会如何理解其中的含义则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事。

  并且不知为何,他对银爵有着一种奇特的信任。这种信任的来源或许可供分析一番,但紫堂幻决定将其归咎于纯粹的感性。他知道银爵会明白他的意思;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么,”银爵最后说,“从今以后,我只需要和你提及现实。”

 

 

  紫堂。它说,发出没有声音的声音,如果你决定了的话,就来告别吧。跟你曾经最重视的朋友告别。

  我已经决定了;但我并不是要跟他告别。我总有一天会不得不再见到他。紫堂幻回答,我不再需要见到的只有你。

  在最后的、金色的幻境之中,它停在了紫堂幻的面前,用相同高度的视线与他对视。那光线中的形象逐渐发生了变化,从一个金发的男孩变成了他自己,半摇着手,露出怯懦的、柔和的、坚定的微笑。

  再见,紫堂幻,它说。

  再见,紫堂幻想,再见。我经久不息的梦魇。

 

 

  他睁开了眼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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