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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塞赫】在血与火之中

*CP:塞雷娅x赫默

*全文完结,字数17,000+

*这篇文章的整体剧情基于目前玩家们对于莱茵生命背景故事、对泰拉世界设定的一些猜想,以及我个人的理解。虽然试图模糊化了很多地方,但终究没能完全避开相关描写,以至于不得不掺入主观妄想内容。因为日后极有可能与官方放出的剧情与设定发生冲突,因此还请只当作半架空故事随意阅读即可。

*对庸俗情节反感的朋友们也请谨慎阅读。

*写作BGM专辑:On the Burden of Being - Immediate Mus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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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塞雷娅到达罗德岛制药公司的移动基地时,已经了解到赫默和伊芙利特与这个组织之间存在长期的合作。这并未影响她前进的决断——更确切地说,她正是为了此事才来到罗德岛。这是一个小型的、于目前还鲜为人知的组织,在制药公司的保护膜之下积蓄着专业武装力量和感染者救治手段,后者无疑对赫默具有一定的吸引力。实际接触之前,塞雷娅不能对罗德岛的能力给出客观的评估,但她相信对方能够,或者说已经给伊芙利特提供了足够的帮助。

       距离她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相当长的时间。塞雷娅还能记得赫默和伊芙利特的样貌,即便总伴随着一个燃烧着的阴影。她在自己的钱包里放进一张三人照,试图以传统的方式驱散不快。那张照片上的赫默和伊芙利特来自于她们还任职于莱茵生命的日子。年轻的萨卡兹在黎博利的头顶用手摆出角的模样,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塞雷娅自己一如往常绷着脸,不作表情;而赫默——奥利维亚——露着一个困倦的微笑。她半垂着眼,五官线条柔和,褐色发梢落在肩膀上方。

       这一景象让塞雷娅感到平静。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照片重新塞回透明夹层中。

       罗德岛的移动基地和她想象之中差别并不大:一个对制药公司而言夸张到可怕、而对多方面感染者应对组织而言显得寒酸的规模。它平静地停留在天灾肆虐之后的大地上,像是一座沉默的城堡。有一些在防护服外戴着红袖标的人从她身边跑过,手中抬着放有重伤员的担架,然后登上停留在地面的升降机。巨大的橘色液体罐上印着“雷姆必拓”的黑色字样。

       就在几十分钟之前,在塞雷娅的视野之中还能看到无数的难民。他们停留在被灾害摧毁了的城市废墟之中,成为抽泣和低语声的一部分。与罗德岛接应人约好的会面时间是上午九点,因此塞雷娅抽空治疗了一些沿路的重伤者,并在这个过程中同样见到一批批身着罗德岛制服的武装与救护人员。他们带着急救装置和用于释放源石技艺的法杖,很快分散钻入人群之中。

       于是她继续前进,听到有谁说着“天灾信使”和“收留”之类的词语。背景里的杂音逐渐远去了。

       塞雷娅从硝烟之中穿过,带着档案和行李箱——箱子的一侧固定着她的巨盾——走向移动基地的入口。焦糊味充斥着她的鼻腔,还混有来自受伤者的血腥气。熟悉的气味能够唤醒人的记忆。她压下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迎向那个站在升降机边的人。

       一个熟人。套着一件灰橙的长外套的女工程师,顶着乱翘的亚麻色短发。她向塞雷娅挥手,那条阿纳提尾巴在身后悠闲地晃了两下。

       “你知道,鲁特拉实验室工作繁忙,其实我一般不做新人导游。”梅尔说,“但鉴于赫默和白面鸮都加入了救援小组,而伊芙利特又不太适合这份工作,我就成了这里唯一一个认识你并且可以来接应你的人。”她耸了耸肩,伸出一只手来,“欢迎你的加入……塞雷娅女士。”

       “我对罗德岛的合作表示感谢。”塞雷娅放下行李箱与她握手,“也很高兴再见到你,梅尔。”

       “虽然我们交集不多,但你的死板真是和当时毫无变化。”工程师说。

       她们走上升降机的平台,伴随着机器的运作声登上舰船的侧翼。鞋底与金属撞击的响声同行李箱脚轮滑动的噪音出现在安静的空气里。梅尔停留在塞雷娅的视野边缘,双手枕在脑后,轻快地哼着她无法辨别出处的曲子。塞雷娅对她的了解仅停留于“赫默的工作助手”这一称呼上。这个工程师似乎有着一间自己的工作室,热衷于摆弄机械臂做些会爆炸的小玩意。还有一些回忆和当时好奇心旺盛的伊芙利特有关,并且大都以各式各样的事故收尾。她同那张照片一样是塞雷娅过去的一部分。

       “这附近发生了天灾,你知道吗?”梅尔问。

       “我刚刚经过受灾城市。”塞雷娅回答,“城市损毁严重,但幸存者比想象中更多。”

       “那你一定也见过罗德岛的医疗队伍了。”她说,“有他们的帮助,我觉得幸存者数量或许还能继续增加……又或许不会。天灾信使提到两天之后东部会有第二场陨石雨,而西部盘踞着大量整合运动。”梅尔顿了顿,叹了口气,“我得说,你来的并不是时候。”

       瓦伊凡咀嚼了一会儿那个名称。“整合运动?”

       “呃,一帮感染者组成的暴徒?他们会阻挡罗德岛的去路。”

       “那么就是处于被敌人和天灾夹击的两难境地之中。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来得正是时候。”

       梅尔微笑起来。“你知道吗,你让我觉得我仿佛还在莱茵生命任职!无所不能的塞雷娅女士总能解决问题,只要你遵守她的纪律。”

       “基于现在我并不是防卫部主任,你可以对我使用和对一般干员一样的态度。”塞雷娅回复,“不过当你在我的小队之中时,我依旧需要你遵守我的纪律。这是不变的。”

       工程师大笑着点了点头,这使塞雷娅无法判断她是否真正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她和塞雷娅印象之中没有什么区别。开朗,风趣,过于吵闹。瓦伊凡不再与对方闲聊。她向前望去,然后发现她们已经到达了那扇打开的舱门前。

       在最开始,她没有将来自舰船内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区分出来,更没能辨认出那声音的主人。罗德岛的医疗干员依旧在不断进出他们的移动基地,因此当舱门口露出一个影子的时候,塞雷娅自然地停下了脚步。她看向梅尔,准备询问更多有关于罗德岛设备提供的问题,然后看到工程师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瓦伊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在打开的舱门口见到一个熟悉的、灰褐色的女性。

       “呃,”梅尔说,“我以为你已经出发了,赫默。”

       那个黎博利就站在那里与塞雷娅对视,手里拿着一管用于注射的绿色药水,看上去正打算奔赴受灾城市。老照片带给塞雷娅的印象被抹去了。她看见对方由于缺乏打理而胡乱翘起的几簇发尾,一双因为震惊而睁大的橘色眼睛。赫默依旧穿着那套被改造过的制服,在那之下,塞雷娅看到她左踝上的脚环和隐约可见的黑色结晶。

       这同样是她在到达这个基地时已经了解的情报。塞雷娅瞥了它们一眼,移开了视线。

       “早上好。”她说。

       赫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愤怒远多于悲伤的表情。

       “早上好。”她硬邦邦地回复,然后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

       瓦伊凡目送着她随着升降机平台一起下落,直到离开她们的视野。在她身边,梅尔叹了一口气。

       “我之前有一次无意中听到她在博士面前用不太友好的语气提到你的名字。我猜你们之间有些过节,是吗?”

       “是的。”一些远比过节严重的东西,她想,但没有开口。工程师耸耸肩,体贴地放弃了追问。她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一个印着罗德岛标识的信封,塞进塞雷娅的手里。

       “你的宿舍门卡,饭卡,以及舰船平面图。”梅尔说,“如果你想找博士,就去一楼控制中枢或者B2层他的办公室。如果你想找我,最好去食堂碰运气,因为我不喜欢有人打扰我研究。最后……”她瞥了一眼升降机的方向,“祝你好运,塞雷娅女士。”

       塞雷娅点了点头。“非常感谢。”

       工程师向她摆了摆手,然后消失在了舱门的另一边。

       塞雷娅拉着行李箱走进了罗德岛的移动基地,乘坐电梯进入B3层的宿舍区。她在安排的床位边拿出自己的随身物品,然后将它们按照一贯的、从她在莱茵生命任职起就固定了的习惯铺开:电子钟摆在床头柜的左上角,钢笔压着干员证明夹在备忘本封面外侧;盾牌靠墙放置,注射枪搁在台座上,衣帽架上的充能护服面向床的一侧悬挂。一旦紧急情况发生,她需要确保自己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装备完毕。这之后她调节了一下光控系统,让早晨的光线透过密闭窗打进房间。在即将到来的天灾的影响下,阳光并不显得那么明亮。

       她并未预料到会和赫默重逢得如此之快。塞雷娅没有去寻找对方的打算,也清楚赫默不会第一时间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因此这只能说是一个巧合。然而基于她和罗德岛合作的事实无法保密,同时并没有保密的必要,这或许也给她省下了一些麻烦。唯一的问题是,在塞雷娅的推测之中,这之后她想要见到伊芙利特将会比较困难,即便目前她也并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她早前的行为大抵已经使那位黎博利产生了戒备。塞雷娅了解赫默——至少了解从前的那一个。

       而这就是不同之处。梅尔保持了原样,但照片中的人会消失在时间里。真正的奥利维亚·赫默已经与她记忆之中产生差别。塞雷娅从钱包里掏出那张合影,再次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它塞进干员证明卡套的背面。

       一切终将回到正轨。或早或晚。

 

 


Chapter 2

 

       火焰。

       它席卷了她的视野,吞没了她周围的一切。赤红色的光伴随着满溢的烟雾刺激双目,令她的眼眶之中蓄起很快就蒸发了的生理性泪水。烟雾和源石气体浓度警报器在房间之内尖鸣,药品柜和实验台翻倒在地,激起一阵金属碰撞和玻璃碎裂的响动。塞雷娅听见自己的咳嗽声。它们很快被更大的噪音盖过了。

       整间屋子正在分崩离析。塞雷娅强迫自己撑开眼皮观察前方,于废墟之中寻找移动的影子。她用鞋尖踢开那些不知来自哪里的坚硬的碎块,碾过地板上的固体残渣,缓慢而沉默地接近火焰的根源。被高温烧得滚烫的武器正在灼烤她的手心,并让她的肌肉紧绷,精神戒备。她听见尖锐的、不连贯的人声。那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她离塞雷娅越来越近,口中迸出刺耳的尖叫和嘶吼,那些发泄式的噪音不能形成有意义的文字,语言被火焰燃烧成碎片。无休止的警报声让塞雷娅感到大脑内部传来一阵阵钝痛。然而她依旧在前进。

       我必须这么做,塞雷娅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管道系统崩塌的巨响之中清晰地响起。它并非发自声带,而是直接来源于大脑。她来到那个孩子面前。那个孩子——实验品——的脸在火舌的笼罩下变得模糊了,只有破裂的喊叫声刺穿烟雾。从远处的走廊上传来塞雷娅本不应该听见的哭泣。她举起了武器,用它毫不犹豫地指向失控者,指向这场灾难的根源。先前被不知哪里的碎片划裂的伤口之中渗出的鲜血几乎涂满了她的手。声音在她耳边轰响起来:撞击声,碎裂声,尖叫声,哭泣声。

       我必须结束这一切。她甩开了它们,然后——

       塞雷娅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冷汗浸透了她的上衣,使布料紧贴在皮肤上。房间之中一片昏暗,只有空气调节系统轻微的嗡鸣。塞雷娅撑着床坐起身来,把被汗水粘在额前的刘海随手抓到脑后。她瞥了一眼床头柜的方向。在黑暗之中,电子钟的屏幕显示着5:39的荧绿色数字。

       她伸出手,关掉了尚未响起的闹铃,然后走下床去。冰凉的地砖与脚底皮肤接触的触感将塞雷娅从梦境的余韵之中剥离出来。瓦伊凡走到窗边按下光控,让光线进入室内。天空被厚重的云层覆盖,泛着不祥的红色;在视野所及范围之内已经无法看到任何城市或者行人。这红色同她在梦境中见到的并不相同,但依旧象征着另一种灾难的到来。

       无论是对于塞雷娅的日程表还是她的精神状态而言,这个时间都已经不再适合一个回笼觉。塞雷娅走进盥洗室,开始洗漱。

       冷水接触面部的感觉给她带来清醒。这对她而言是一种几乎称得上久违的感觉:从恶劣的、混乱的情绪之中逐渐脱离出来,踩进现实。距离她上次做这个梦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在她离开莱茵生命之后的第一个星期,那些火焰和尖叫声像是幽灵一样缠绕着她,从白天至夜晚;然而现在,塞雷娅已经可以平静地回想它的每一个细节。它们成为了刻在大脑深处的印记。不再恼人,但无比清晰。

       这场事故并不是她与莱茵生命,或者与赫默之间矛盾的核心。它更像是一个导火索。一个分界点。但火焰和血液给人带来的印象过于深刻,因此在塞雷娅的脑海之中逐渐成为一个象征。她再度在梦中经历了它——或许是与赫默的接触刺激了塞雷娅的神经,又或许是那个黎博利和伊芙利特就在离自己不到几百米范围内的事实对她的情绪产生了影响。当然也有可能这是她的大脑对她的警告:控制言行,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是莱茵生命任职时的状态。

       塞雷娅用毛巾抹干脸上的水,抬起头看向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一个沉默的女性出现在玻璃的另一侧,尚未打理的银发散乱地披在脑后,眼眶下方留着阴影,古旧的伤疤从睡裙领口露出一角。她与一双橙色的眼睛对视:它们是平静的,坚毅的,伴随着一些从噩梦中带出的血丝。

       我早已做好了决定,塞雷娅想。一个守望者。

       当她完成梳洗工作,换上训练用背心和长裤,在简单的进食之后带着盾牌前往训练室的时候,时间尚未到达六点三十分。罗德岛的晨练铃还没有响起,或者并不存在干员集体早起的规定。无论如何,一路上塞雷娅几乎只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有一些熬了通宵的实验人员和聚会参与者打着哈欠从拐角处走过。她在食堂里遇见了一位刚结束夜班的卡特斯医疗干员——对方耷拉着长耳朵,看上去已经昏昏欲睡,只在与她对视的时候强撑着精神问了一声好。这给塞雷娅带来了一些模糊的既视感。

       瓦伊凡回了一句招呼,走进前往B3层的电梯,进入空无一人的红色房间之中。吊灯的光线比她想象之中更加刺眼,在地面上清晰地划出器材的影子;房间的左侧有一大块用作格斗技巧和源石技艺练习的空地,而另一边则更像是一个设施完善的健身房。她需要的东西——一个沙袋——安静地悬挂在训练室的一角。在没有实战演练对象的时候,它是对塞雷娅而言最好的训练工具。

       她将她的盾牌搁到一边的地上,然后做了一套标准的热身运动。第一拳被精准地砸在了沙袋的右侧方。

       比起训练,这更加接近于用于调节情绪的发泄。一个让她能够尽快回到最佳状态的方法。首先是最基础的拳击动作,然后是带着目的性的制敌技巧,再接下来是以武器作为媒介的单手盾击。那些作战姿势已经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塞雷娅能够听见耳边传来有节奏的闷响,指关节和手背撞击重物的触感令人感到精神平静。

       它是固定不变的。传统的。稳定的。用盾击碎敌人的关节,用注射枪治疗自己的队友,不存在花俏的附加成分。技巧与力量可以用于守护她重视的东西。武器边缘传来的震动让塞雷娅甩去了最后一点噩梦的残渣。她的大脑终于进入了正常运作状态,开始处理一些更加紧急的问题。

       她在昨天下午见到了罗德岛的博士,以及作为组织最高领导人的阿米娅和凯尔希,并和他们重新确认了一遍初期合作的合同。那位面色冷淡的医疗项目领头人一直用一种评估的眼神打量着她——考虑到双方的立场和动机,这并非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塞雷娅向他们询问了几天之后天灾的应对措施,然后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为了躲避天灾同时保护难民,罗德岛决定提前向整合运动发起进攻。

       这将会是一场艰苦的战斗,因此作战经验丰富的前防卫部主任被安排带领小队出战,即使她到达罗德岛的时间只能以小时为单位计算。我们需要你的领导能力和作战技巧,凯尔希说,以及观察你的合作诚意的机会。理所当然。瓦伊凡接受了这个任务,并要求事先获得小队成员的名单以作准备。在那叠很快被递交过来的简历之中,塞雷娅看见了赫默和伊芙利特的名字。

       她相信那位在伊芙利特的相关问题上无比谨慎的黎博利已经和罗德岛的博士提到了“塞雷娅”的危险性,因此这样的队伍安排就显得有些目的不纯。或许那位总指挥认为这能够帮助她们走出僵持的关系。或许他相信她们之间还存在着一些足以提升发挥的默契。瓦伊凡停下动作,放下手中的盾,让沙袋在空中摇晃着逐渐回到原先的位置。她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整个训练室之中回荡。

       恰好相反,我甚至需要担心和她们之间的沟通问题,塞雷娅想。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焦躁的状态下没有带来任何——

       “你变得粗心大意了。”有一个声音说。

       塞雷娅看向训练室的大门。它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在门框之中站着一个黎博利,影子被走廊和室内的灯光朝着相反的方向投射在地面。她的手里拿着白色毛巾和一瓶矿泉水。

       塞雷娅看了对方一会儿。

       “早上好,赫默。”她最后说。

       即使不是完全错位,她和赫默的睡眠周期依旧有着巨大的差距。在她们之间,“早上好”这个词可以代表“一天的开始”,也可以代表“晚安”。赫默向前走了几步,但没有继续靠近,只和塞雷娅保持着礼貌甚至于疏离的距离。她疲惫而警惕地睁着眼睛,用不怎么友好的目光审视着她的前同事。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这里。”黎博利低声说。

       “这是正常的晨间训练。”塞雷娅说。她的声音在运动之后显得并不平稳,“罗德岛很快会和……一些武装力量发起冲突,在此之前我需要尽量保持备战状态。”

       赫默笔直地盯着她。

       “你平时的晨练从六点三十分开始,持续一个半小时。如果你的日程表没有发生变更的话,现在这里应当是空室。而据我所知,你并不是一个会改动习惯的人。”

       瓦伊凡没有坚持。“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她平静地承认。

       赫默沉默了一小会。塞雷娅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这并不是久别重逢之后对话的最好开端,但声音本身略微缓解了室内紧绷的气氛。黎博利的右手略微抬了抬——那是一个抛掷动作的前兆,塞雷娅几乎已经能够想象那条白色毛巾砸在自己脸上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回到了原位。长时间的工作看上去已经让她筋疲力尽。赫默跨越了那条陌生人的警戒线,走到塞雷娅身边,将矿泉水递给她,看着她缓慢地补充水分,又擦去滑到脖颈的汗水。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这里。”赫默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塞雷娅。”

       瓦伊凡让毛巾挂在肩上,拧紧了塑料瓶的盖子。

       “我需要到这里来。”她修改了回答。

       “到这里来做什么?”赫默的声音带上了些棱角。

       “让一切回到正轨。”塞雷娅说。这是一个模糊的表达方式,“从可能存在的威胁之中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赫默毫不留情地指出,“当然,这样你便不必说出哪些是‘威胁’,哪些又是你‘想要保护的’。”

       “你听上去已经产生了先入为主的误解。”

       “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个误解。”

       她几乎算得上尖锐的语调让塞雷娅开始感到烦躁。那是出于对这种攻击性口吻的烦躁——作为严肃而优秀的前防卫部主任,瓦伊凡更加习惯于来自部下的尊敬或者实验室成员不带感情色彩的结果报告——但更多却出于对记忆中的关系被当事人亲手打破的不适应。这本该是预料之内的:她非常清楚赫默对她的印象会发生剧烈的变化,她们之间的关系甚至在那场事故之前就已经出现了一些裂痕。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然而现实和想象终究有所不同。奥利维亚·赫默熟悉的五官与她并不熟悉的表情组合在一起,这给她带来了比预想之中更大的冲击。“我明白了。”塞雷娅说。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试图重新获得对话的掌控,因此声音的边缘开始变得坚硬,“你认为我是来排除威胁的。”

       “所以说确实如此。”赫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想对那个实验——或者用那个实验做什么?你在为谁做事?让我们把话说清楚。”

       “我从没说过这种话。”瓦伊凡强调,“你也知道我已经离开了莱茵生命。”

       “而你说的就像是把它当作了英雄行为!”她猛地抬高了声音,“塞雷娅,你不辞而别了。”赫默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注视着她,“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她低声说。

       塞雷娅看着对方,没有回复。

       赫默最终移开了视线。她盯着地板上的一个点,抿着嘴,在很长的时间内一言不发。塞雷娅看到她的肩膀向下垂着,那片左臂幻化而成的翅膀紧裹自己的身体。训练室的门依旧大开着。有一些路过的干员向她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在塞雷娅的盯视下消失在了门框的范围之外。

       她没有需要辩解的事,也不能辩解什么。将那些阴谋和幕后操作者的信息留在她的大脑之内是最安全的做法。瓦伊凡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扮演一个负罪者的形象。或许是一分钟、又或许是半个小时之后,她听到赫默的声音。比起交谈,那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无法信任你,塞雷娅。”她说。

       “我知道。”塞雷娅回复。

       “我不能让伊芙利特陷入风险之中。我必须让她远离那些实验……尽我最大的可能,防止一切危机。”

       “我知道。”

       赫默沉默了一会儿。

       “欢迎你来到罗德岛,塞雷娅女士。”她最后说,然后转过身向着门口走去。

       那条白色毛巾依旧挂在瓦伊凡的肩膀上。她看着赫默紧绷的身体线条,脚下逐渐变淡的影子,以及脚踝处若隐若现的黑色源石。幻觉中的火焰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点燃了褐色的羽毛,然后使她视野中的一切在一瞬间灼烧起来。

       “赫默。”她开口。

       黎博利的背影停在了走廊上。

       “我会保护伊芙利特。保护你。”塞雷娅说,“你可以信任这一点。”

       赫默没有回复,很快便消失在了训练室之外。

 

 


Chapter 3

 

       “这个建议已经获得了总指挥——博士的许可。”阿米娅说,“在天灾环境下与整合运动作战是一件危险的事。如果这会影响你们的战场发挥,我们可以将赫默与伊芙利特调离你的小组。”

       这位罗德岛公开领袖的表情是认真而严肃的。将近一尺的身高差使她不得不抬头看着塞雷娅,但那双蓝色眼睛里体悯的光让她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瓦伊凡并不意外自己和赫默之间的矛盾已经传到了对方的耳中——当事人并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而这对于领导人而言也是应当获取的情报。

       钢化玻璃的穹顶挡住了外界刮向舰桥的风,因此塞雷娅只能用眼睛辨别室外在空中飞舞的尘土。大战在即,然而这里几乎成为了一个休息区——有一些干员从她们身边闲聊着走过,还有一些人站在玻璃内侧望着天空。在最开始,这副懒散的景象带给了塞雷娅极大的不适。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去训斥他们,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这个义务或者权利。或许我应当和指挥官提出这一点,塞雷娅想。

       她想要回到房间再次确认一遍小队的战术安排,然而却在舰桥的位置被恰好在场的阿米娅拦了下来。矮小的卡特斯将她拉到舰桥的一角,向她发起询问。她过大的制服下摆垂在腿边,那双种族特有的长耳朵竖立着,在空气中微微晃动。

       “谢谢你的考虑,”塞雷娅说,“但是没有这个必要。”

       阿米娅直视着她。“我希望你非常清楚这一点,塞雷娅女士:我们的作战以干员的安全为优先。内部矛盾所引起的战力下降是应当被避免的。”

       “是的,我非常清楚这一点。我并不是一个刚上战场的新人。”

       年轻的领袖观察着她的表情,似乎想从里面找出一些破绽来,但最后失败了。她点了点头。

       “我会尊重你的决定。”阿米娅说,“很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

       对话到此结束。就在卡特斯将要离开的时候,塞雷娅叫住了她。

       “赫默和你提过想要调离这个小组吗?”她问。

       阿米娅愣了一下。

       “没有。”她回复,“这只是我和博士的建议。”

       “我知道了。”塞雷娅说。

       阿米娅看了她一会儿,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她转过身,朝着控制中枢的方向匆匆走了过去。

       瓦伊凡移开视线,看向玻璃穹顶外侧。即便是在下午,阳光依旧相当黯淡。云层的颜色变得更深了,不时地从缝隙之中会露出红色的光。天灾的影响正在逐渐扩大。

       他们将会在明早六点对整合运动发起突袭。一切的部署都已经到位,从指挥官人选到每一支小队的安排。塞雷娅按照习惯集合训练了自己的队员,并强调了遵循规则的重要性。小队的干员和防卫部成员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在整个过程之中,赫默和伊芙利特都表现出了惊人的配合,即使后者一直试图在休息时间接近塞雷娅。赫默阻止了她,并在训练结束之后飞快地拉着年轻的萨卡兹一同离开了场地。

       她在有意地躲开塞雷娅,却没有要求离开她的小队。塞雷娅无法从这一举动之中解读出更多的东西。但这无关紧要——她们目前最重要的是碾碎整合运动,逃离天灾。一切问题都可以放在之后。

       瓦伊凡决定不再逗留。就在她即将走向舰内的时候,她的视野边缘闪过一个浅色的影子。

       “塞雷娅!”伊芙利特大笑着冲了过来。

       赫默的监管漏洞在那瞬间被塞雷娅扔到了一边。萨卡兹顶着一头不太柔顺的黄发向她跑来,双眼明亮,披肩在身后胡乱翻飞。那条多边形的尾巴在身后兴奋地摇晃了几下。她在离塞雷娅还有一米左右的位置突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与瓦伊凡对视,然后猛地扑上来抱住了她。

       尽管她甚至能算得上是一个冲动的、杀伤力巨大的危险分子,但在塞雷娅眼里,伊芙利特更像是一个孩子,或者一种不谙世事的小动物。她伸出手去,揉了揉萨卡兹的头顶。

       “你硌到我了。”伊芙利特抬起头看着她,咧开了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硬。”

       看着那张脸,塞雷娅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好久不见,伊芙利特。”她最后说。

       “好吧,其实这只是白面鸮教我的玩笑。”萨卡兹松开了手,用指尖挠了挠脸颊,“好久不见……塞雷娅。”

       一时间,她们没有人再次开口。伊芙利特脸上喜悦的表情略微淡去了,看上去正在苦恼着什么。无数的句子从塞雷娅的脑海中划过。你看上去依旧像个小孩。你的尾巴更长了。我保证我会保护你。但在她能够想出合适的句子开口之前,伊芙利特终于抬起了头。

       “塞雷娅。”她抿着嘴唇,用强烈的目光看着她,“我的力量——火——我现在已经……”

       “伊芙利特!

       萨卡兹的声音被打断了。

       她们转过头去,看到了在出入口不远处站着的黎博利。在这个距离之下,塞雷娅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够明显地感到对方已经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她的身体几乎是僵硬的。

       “……赫默。”伊芙利特咕哝着说。

       “回去。”赫默命令道。她顿了顿,又放轻了声音,听上去像是个恳求,“我们约好了,你今天得把那本书看完,不是吗?”

       年轻的萨卡兹看着她,又回过头来瞥了一眼塞雷娅,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瓦伊凡保持了沉默,于是伊芙利特扭回头去,用手指搓了搓衣角。

       “好吧,”她不太情愿地说,“我们约好了。”

       她拖着步子走向舰船内部,与此同时,赫默擦着她的肩膀走了上来,站到塞雷娅的身边。瓦伊凡几乎已经准备好了接受一场质问,或者对她过去行为的冷嘲热讽,然而在她意料之外地,黎博利没有开口。她一言不发,只是望着玻璃的外侧。

       塞雷娅的计划被打消了。比起一个决定,这更像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现象。瓦伊凡看着伊芙利特的背影最终慢吞吞地消失在出入口的位置,然后又转回身来,和赫默一起看向室外空气中被风刮起的砂砾。她的前同事在她身边沉默地站着,发梢垂在肩头。有那么一个瞬间,塞雷娅想到了那张老照片。

       “你和她说了什么?”赫默问。

       “‘好久不见’。”塞雷娅回答。

       “以及?”

       “只有这些。”她顿了顿,平静地承认,“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而我一直以为你才是我们之中更游刃有余的那一个。”

       塞雷娅没有接下这个话题。“如果你觉得我想要利用伊芙利特的话,你可以不用担心。”她说,“即便过程并不令你满意,但我确实已经和莱茵生命没有关系。”

       赫默露出了一个像是苦笑的表情,但它很快消失了。她没有对塞雷娅的发言发表什么看法。

       “明天应当会有一场苦战。”黎博利说,“否则罗德岛不会让刚上舰的干员担任队长的职务,无论她在之前的人生中如何经验充分。”

       瓦伊凡低下头去,看向赫默的侧脸。

       “阿米娅告诉我你并没有向指挥官提出调换小队,即使这是被允许的。”她直白地问,“为什么?”

       赫默的肩膀震动了一下。她的身体略微绷紧了,幻化成翅膀的左手像是下意识般地提了起来,作出半包裹自己的姿势。那双橘色的眼睛笔直地望着远处几乎被烟雾完全笼罩的山脉。一个防备的、拒绝的信号。但也许我其实并不在意她是否会给我一个回答,塞雷娅想。

       她已经决定成为一个守望者。不需要情感反馈,也不需要嘉奖。赫默依旧在提防她和她背后的可能势力,并对她一言不发离开的事实感到愤怒——这是合情合理的结果,而塞雷娅并没有要主动改变它的意图。她需要做的,或者唯一能做的是将那些牵扯到高层的阴谋从赫默与伊芙利特身边隔开。一切直接和间接的信息接触都可能导致蝴蝶效应的发生,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赫默对她的排斥不会消失,而这是最安全的选择。她们自然不能再保持过去的关系。塞雷娅感到自己的尾巴在身后小幅地甩动了一下。她们必须——

       “你知道我得了矿石病,对吗?”赫默突然说。她顿了顿,又开口,“或许我不该这么问。这其实很明显。”

       那些刺眼的黑色结晶在瓦伊凡的脑海内闪过,并打散了她的思绪。

       “我知道。”塞雷娅说。她在脑海里补充:我感到很抱歉。

       在她的视野边缘,黎博利像是在隐藏什么一般将左腿交叠在了右腿之后。

       “它……打乱了我的睡眠周期。”赫默的声音变低了,“有些时候,我会不分场合地感到疲倦,甚至于在战场上,即便只是偶尔的情况。”她停顿了一下,“大多数时候战况是稳定的,因此这并不会造成很大的问题,但……”

       塞雷娅找不到合适的回复,不过黎博利很明显不需要这个。

       “如同我所说的,这是一场苦战。一个失误可能就代表着一条生命。我不能冒险。”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开口,“你想要知道原因。这就是原因。”

       赫默抬起头,与塞雷娅的眼睛对视,那声音比任何时候都严肃,然而塞雷娅从中听出了包括疲惫在内的很多情感。

       “答应我,塞雷娅。如果你真的还在乎伊芙利特的话,如果我被矿石病侵扰的话……帮我保护她。”

       她的视线并不强烈,但让瓦伊凡感到自己什么问题都说不出口。

       “我向你保证。”她最后听到自己说。

       黎博利的身体线条变得柔和了——她放松了下来,全身上下。

       “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赫默说。或许是她的错觉,但塞雷娅觉得对方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你不会轻易承诺。”

       “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向你说谎。”

       “是的。一个更精确的表达。”她赞同着,压下了一个哈欠,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些模糊到无法辨认内容的低语声。

       塞雷娅皱起了眉:“赫默?”

       黎博利的重心缓慢地倾斜过来,然后几乎完全压在了她的手臂上。

       隔着护服的袖子,她无法体会到对方头发或者皮肤的触感,但这不妨碍瓦伊凡感到自己的肌肉僵硬起来。她的理性可以解释整个过程——赫默得到了一个重要的、值得信任的承诺,确保了伊芙利特的安全,因此她卸下防备,被长期精神集中所导致的疲乏以及矿石病症状击倒——然而她的感性很快抹除了一切思考。塞雷娅强迫自己看向玻璃的另一侧。那些云层之间泛出的红色更亮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燃烧一般。

       “但我没有把伊芙利特交给你。”赫默喃喃地说。

       塞雷娅愣了一下。对方已经把全部的重量都寄托在了她身上,因此那或许算得上是半句梦话。

       “这是荒唐的,对吗?”黎博利轻声说,“你太危险了。我并不信任你……塞雷娅。我不明白……”

       她的最后几个音节被消解在了喉咙之内,然后逐渐转化成平稳的呼吸声。瓦伊凡低下头去,从这个视角下,她能够观察到赫默头顶的发旋。

       塞雷娅沉默了片刻,然后谨慎地将那支被压住了的手臂抽了出来。陷入昏睡的黎博利自然而然地倒向她的身侧。瓦伊凡扶住了对方的肩膀,向着赫默的方向挪动了几步,直到她们之间的距离几乎消失殆尽。她再次伸出手去,试探性地触摸赫默的发梢,它们和她想象中——回忆中——一样柔软。

       “睡吧。”她低声说,“奥利维亚。

       没有回应。瓦伊凡重新将手臂环过黎博利的后背,按住她的上臂将她固定在自己身边,并尽量平静地观察室外。云层在视觉上几乎已经压到了舰船的顶部,天空映满了不详的红色。这副光景让她联想到了前几天梦中的火焰,然而事情看上去已经有了一个不算太坏的解决开端。只要她们能够首先渡过这一次的天灾——

       天灾。塞雷娅猛地想到了这个词。

       为什么这些云层会下降得如此之快?

       在她意识过来的同时,警报声在整个罗德岛尖锐地鸣响起来。

 

 


Chapter 4

 

       “醒过来!赫默!

       即便对方尽力睁大了眼睛,塞雷娅依旧可以看到赫默脸上有些茫然的表情。她并不完全处于清醒状态,但塞雷娅没有时间在意那么多。她几乎是将黎博利一把拽了起来拉向出入口,又推进电梯之中。在她们身边,干员们飞快而又有序地分散向紧急出口的方向,互相询问着下一步的安排。赫默用力眨着眼睛,将刚才为了维持平衡而展开的双翅重新收回袖子里。

       “发生了什么?”她看上去正在努力集中精神,“我听到了警报声。”

       “信使的预报出现了失误。天灾提前了。”塞雷娅说,“几个小时之后这里会被陨石砸成一片废墟。”

       黎博利的肩膀猛地绷紧了。“什么?”

       “另一方面,从舰外的医疗小组那里收到了整合运动袭击的消息。所有先前配备的行动组需要马上离开舰船为他们提供援助,同时扫清撤退路线上的障碍。”电梯停止的清脆响声打断了她的话。瓦伊凡将赫默拉向了宿舍区,“带上伊芙利特,全队在侧翼集中。”

       赫默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她说,加快脚步向着伊芙利特的房间走去。

       紧急指令依旧在走廊的扬声器之中反复播报,撞击着塞雷娅的耳膜。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房间,带上了自己的室外通讯设备,以及盾牌和注射枪。针筒之中的药水量还剩下四分之三,应当足以应对几场战斗。瓦伊凡跟随着人群前往罗德岛舰外。在路上,她见到一个熟悉的阿纳提从拐角处闪过,背后的机械装置像是爪子一样伸展着。

       据她所知,梅尔同样被编入了这次的行动组,但并不是她小队中的成员。塞雷娅只希望那些奇怪的机械水獭能够让战斗更快结束。

       裹挟着沙尘和火星的风在她走出陆上舰的那一刻铺天盖地地冲向了她的面部。雾霾让周围景物的可视程度大大下降,一些干员的法杖正在烟雾之中亮着各式的光。塞雷娅抬起头看向天空——陨石雨的前兆已经相当明显,在云层之中,她几乎能够看到仿佛岩浆一般的液体正在流动。即便天灾的存在已经几乎成为一种常规,灾难的前兆依旧让她感到相当不适。

       行动组的成员们正在她的周围三三两两地低语,甚至嬉笑打闹。塞雷娅皱着眉环视了一圈人群,然后看到她手下的队员们小跑着集中过来。伊芙利特扛着那支骇人的火焰放射器,背在身后的燃料罐晃动着,和尾巴相撞发出响声;赫默还在忙着晃动玻璃瓶里的药水,白色无人机被收在身侧。她简单地将他们和队伍安排之中的人员分布在脑海中核对了一遍,在确认全员已经到齐之后,便带着他们分批乘上升降机下落到了地表。

       她的鞋底离开钢板踩上了发烫的土地。没有再次强调作战纪律的时间和必要——在前几天的训练之中,塞雷娅可以确定她已经把每一条规章守则都重复了至少三遍。塞进左耳的通讯耳麦之中传来了那位指挥官的声音。瓦伊凡向后瞥了一眼,看到舰上的干员们基本都已经到达了陆地。

       “虽然我们不得不提前行动,但一切计划不变。”博士的声音在电磁波的干扰下显得有些失真,“杜宾和临光的小队负责销毁他们的源石炮台,塞雷娅和阿米娅的小队负责阻挡剩余敌人并救援医疗组。抓紧时间,陨石很有可能在四小时后到来。”

       “我和临光的队伍已经作为先锋部队出发。”杜宾——那位罗德岛的佩洛族教官——在频道中说,“正在前往目标地点,请其余小队注意敌方炮轰。”

       “收到。”塞雷娅说,“正在前往西北部反馈信号发出位置。”

       到达目标地点的路线比她想象中的更空旷一些。天灾已经毁灭了曾经的城市和植物,只留下一片开阔而裸露的荒地。好在她的组员都不是一些难以管理的问题儿童。行动队以稳定的速度在天灾肆虐之后的、且即将要再次肆虐的大地上穿行。在视野的末端,塞雷娅看到地平线上刺眼的红光,仿佛火焰在烟雾之中燃烧。

       火焰和烟雾。塞雷娅几乎能够听到回忆中那些刺耳的嘶吼声如同幽灵一般在她的耳边回荡起来。

       她用视野的边缘观察队伍中央的伊芙利特。年轻的萨卡兹正握着放射器的发射管,用与战场格格不入的好奇眼神打量着周围。在她身边,赫默拿着无人机的遥控装置,似乎正在调节什么设定。她看上去还没有完全回到清醒状态,差点踢到石头向前摔去,好在被伊芙利特胡乱拽住了。

       我会保护她们,塞雷娅想。这次结局将会不同。

       “我觉得我发现医疗队了。”她身后的一个队员突然说。

       瓦伊凡迅速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向前方,勉强分辨出一些正在移动的人影。行军的脚步声压过了远方模糊的交战声。小队的步伐短暂地停住了——他们正在等待她的号令。塞雷娅握紧了手中的盾牌和注射枪。

       “很好。”她说,“让我们击溃敌人。”

       罗德岛的行动队在实战场上比她想象之中要更加具有进攻性。他们像是一道旋风一般扫向前方:机动性更强的近战干员首先冲了出去,如同流星一般砸进战场;狙击手分散开去跃上高地,很快便用弹雨和弩箭覆盖了敌阵。沉重的武器和护服让瓦伊凡无法快速行动,但她对这样的速度和节奏习惯无比。她加大了步子前进,不时用自己的源石技艺治疗一些后撤的队员。

       那些身着灰白色制服的敌人注意到了援军的到来。他们向她的方向进攻过来,姿态缺乏技巧,仿佛一群没有受到过正规战斗训练的暴徒。梅尔的评价再一次在塞雷娅的脑中一闪而过。她几乎是轻而易举地用盾牌的边缘砸中了袭击者的腰侧,一阵骨头断裂的响声在空气中炸响。敌人大叫着滚倒在地;塞雷娅将他手中刀踹到一边,望向来袭的整合运动的身后。不擅作战的医疗干员们正拿着法杖胡乱抵挡着敌军,随行的少数战斗成员已经被大量的暴徒包围,动作开始显得缓慢。

       “医疗队后撤!”瓦伊凡大吼起来,“马上把重伤员送回主舰!”

       已经投入战场的援军缓解了整合运动的压倒性攻势——他们虽然战斗技巧并不高超,但是胜在人数众多——于是得到了指令的干员们得以带着法杖和医疗用品们逐渐和塞雷娅的小队混合到一起。一个躺在担架上的干员被飞快地运向了后方,伤口的血液一路流淌过来。握着长法杖的黎博利干员跟在担架之后,摇晃了一下法杖。地上蔓延的血迹在一道亮光之后停了下来。

       实施了急救法术的黎博利呼出一口气,跟上了塞雷娅的队伍。她的白色长发在脑后摇晃着。

       “你应当回到舰船内。这里并不安全。”塞雷娅说。

       “系统分析结果:干员白面鸮的存在能够提高罗德岛干员作战效率及生体活力。建议小队在天灾环境下编入多个医疗干员以维持干员体力。”白面鸮回复,“战术安排及敌方数据的内存访问已经完成设置,程序运行良好。”

       她的说话方式依旧让人感到古怪,瓦伊凡想。即便她对富有逻辑性的发言抱有好感,一个人类站在面前播放电子系统语音的景象还是令塞雷娅觉得无法习惯,更不要说曾经在莱茵生命任职时的对方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人。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不会继续反对。”她再次用盾牌将一个扑到面前的士兵撞翻在地,“注意周围干员和你自己的安全。”

       白面鸮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塞雷娅希望这意味着对方听到了她的话。

       她带领小队迎向敌阵,以稳定的态势保持固守。耳内的通讯频道并没有传来新的消息,因此塞雷娅不清楚那些高台上的炮手是否已经被解决。伊芙利特的大笑声在她耳边炸开——她一直被赫默扯在身边,用手中的发射管四处喷射着火焰,听上去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有一批士兵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像是鼠群一般蜂拥而上。瓦伊凡踏前几步,拦在了队伍的最前排。

       来自医疗组的回复并没有出现在通讯频道之中。塞雷娅的盾牌挡下了两个人,然后成为了释放源石技艺的媒介。越过了防线的漏网之鱼如同突然被扭断了脖子一般倒了下去,紧接着在猛然烧起的火焰之下几乎失去了人形。一枚燃烧弹迎面飞了过来,于是瓦伊凡不得不用一记横扫撞开了面前人墙一般的敌人,然后拦下了它。爆炸产生的震荡波令她的身形剧烈晃动了一下;从远处射来的一排弩箭扎在了巨盾之上,以及她失去了保护的右侧身体里。

       她几乎已经熟悉了这种疼痛。塞雷娅握住那几支穿透了护服的箭将它们一一拔了出来,甩到一边。敌人的进攻依旧猛烈,因此为了维持固守,她没有时间治疗自己。塞雷娅将盾牌再一次砸了出去。在她击碎敌人的第三套盾甲的时候,一只嗡鸣着的无人机飞进了她的视野。瓦伊凡短暂地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伤口正在飞快地愈合。

       “稳固好防线……塞雷娅。”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赫默的声音。

       塞雷娅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伊芙利特的抱怨声打破了沉默。

       “没完没了!我已经觉得烦了。喂,赫默,你在打哈欠!你累了吗?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在炮台被毁掉之后,塞雷娅在心里回复。

       她关注着通讯频道内的声音,直到那个严苛教官的报告再次响起。先锋部队的战斗或许已经度过了最激烈的冲突阶段。从耳麦之中传来的首先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然后是断断续续的话音。杜宾的喊声像是被切割了一般支离破碎。这并不像是战况已经稳定的状况。

       “……雷娅!炮……注意……”

       瓦伊凡皱起眉。

       “什么?”她努力辨认了一会,再次砸开一个面前的暴徒。

       “最后……反扑……危……”

       “重复一遍!”

       尖锐的警告声终于突破了杂音:“——炮击注意!”

       塞雷娅猛地抬起头。从南侧高台的位置,一个黑色的点如同陨石一般飞快地在她的眼中放大。

       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大喊出声,让周围的队员散开。紧急疏散的训练在此时此刻从联系场地转移到了暴露在危机之中的室外。向前突进的整合运动暴徒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危机,与近卫干员一同慌忙向西边撤去。瓦伊凡飞快地转过身,看到白面鸮拉着为数不多的后方干员已经脱离了炮轰范围。

       但不是全部。

       那个熟悉的萨卡兹依旧留在危险区域的边缘。她大声叫喊着,试图冲过去把尚未远离危机的赫默拉到自己身边。黎博利正在向着她的方向狂奔,然而很明显,矿石病的影响让她像是一个通宵未睡的人一样反应迟钝,以至于在最开始没有及时开始动作。在这个速度之下,她最终将会被炮火击中,和几乎毫无危机意识的伊芙利特一起。

       放射器和源石气体造成的火焰依旧在地面各处熊熊燃烧,点燃盔甲和防护服的碎片。塞雷娅的视野被烟雾笼罩了,赤红色的光在各处摇晃闪烁。她的呼吸几乎已经停止。在那个瞬间,赫默睁大眼睛看向了她。

       确保伊芙利特的安全。将她带到炮击范围之外。塞雷娅看着那双橘色的眼睛。我向她保证过。

       她握着盾牌冲了出去。

       伊芙利特的尖叫声在她耳边轰响。与记忆中的那一次目的不同,却同样拥有足以击穿她的力量。塞雷娅一把将她推向了安全区域,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萨卡兹的骨骼,然后借着力道反冲过去,猛地将赫默扑倒在地。作为法杖的盾牌在她的右手处剧烈地闪耀,珐琅质的防壁从中心十字飞快蔓延开去,切开面前的空气。她捏紧了挽手,用力埋下了头。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整块巨盾和地面一同晃动起来。部件碎裂的声音完全被源石炸弹爆破的声音掩盖了。冲击力从武器一路沿着指尖传遍塞雷娅的全身,让她感到脊椎都在作响。紧接着是第二次和第三次的震荡。当一切最终归为平静的时候,瓦伊凡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喘息声。透过浓密的烟雾,她勉强看到周围的干员已经退到了远处,正在向着似乎已经开始后撤的整合运动随意发射法术和箭矢。

       “炮台已经完全拆毁,先锋部队观察到我们的敌人正在撤退。”指挥官的声音从耳麦之中传了出来,“注意,所有行动队尽快回到主舰。陨石雨将在一个小时之后到来。”

       她用盾牌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然后拽了一把赫默的手臂。黎博利的身体依旧是有些僵硬的,塞雷娅不知道那是因为受惊还是其他原因。她让那些珐琅质防壁重新消失,然后看着伊芙利特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赫默。萨卡兹露出了一个愤怒的、然而看上去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塞雷娅重新提起盾牌,向着其他小队成员的方向走去。

       那个黎博利的声音很快从她背后传了过来。“塞雷娅!”

       她转过头看向对方。赫默的手正在轻拍伊芙利特颤抖的背部,但那双眼睛笔直地望着她。

       “……谢谢。”她最后说。

       “我说过。”塞雷娅回复,“我会保护伊芙利特,保护你。”她停顿了一下,“你们都是。

 


 

Ending


       “……而你还没有听到最激动人心的部分。在我打算让咪波们来一场收尾的漂亮大爆炸的时候,有一些潜伏在那儿的炮手点燃一排引信轰炸了地面,想要最后再加上一笔死后战绩。即使我们很快制服了他们,但那些源石爆破物已经飞向了塞雷娅的小队。高台的视野很清晰,我看到小队飞快地进行了疏散,但是赫默医生慢了半拍。当然,这是有原因的,那些天她一直说她晚上——呃,还是白天?——睡得不好,似乎在做什么噩梦。不管怎么说,那些炸弹几乎对着她的脑袋砸了过去,然后——”

       “然后?”空爆几乎把头探到了餐桌对面。

       梅尔回以一个热情的笑容。“我当然也不知道。”

       狙击干员挑起眉毛,露出了一个明显的鄙夷神情。工程师耸了耸肩。

       “爆炸产生的烟雾太大,我什么都没有看清。如果你想要知道实情,可以问问作为当事人的塞雷娅。”

       “就好像我迫不及待地想被那个大块头斥骂一顿一样。”空爆跌回椅子上,做出了一个摩擦手臂的夸张动作,“她简直比梓兰姐还不可理喻。”

       “她是个固执的人,但很可靠。”

       空爆不置可否,用叉子卷了一些面条塞进嘴里咀嚼。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移向了食堂的大门,然后固定在了那里。

       “她这就来了。我得说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事实上,她的作息准时在莱茵生命就非常有名。”

       “而我更没想到的是……在她身边的那位是谁?”

       “奥利维亚·赫默。我们亲爱的好医生。”梅尔嚼着酱肉,声音显得不太清晰,“你在前几天的训练里失忆了吗?”

       空爆几乎向她翻了一个白眼。

       “而正是那个告诉我她们恨不得把对方撕成碎片的人。”

       她们同时把目光投了过去。那个黎博利和瓦伊凡此时已经完成了点餐的步骤,正端着托盘面对面在餐桌边坐下。她们进食的速度并不快——塞雷娅看上去像是在进行什么严格的仪式,而赫默的动作让人觉得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狼吞虎咽”——与此同时,两个人偶尔会进行一些短暂的交流。有那么一个瞬间,在塞雷娅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她们都看到医生的嘴边露出了一个微笑。

       “好吧,”梅尔说,“看来我们不得不更新过时情报了。”

 

 

-END-

 

在血与火之中——10%的血和90%的火。

当然,三天是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的,但算是一个好的开始。都是夸张虚构,还请不必较真。

感谢你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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