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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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都事变/斩佐】The dignity of a sniper(2)

*前篇地址:(1)
*依旧未完
 
 
>>>
 
 
“那个亡者呢?”
 
“已经被带走了。”
 
“你比我想象中要快……多谢。”
 
田啮向他点了点头。斩岛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感到那些遍布全身的划痕正在以一种稳定的速度愈合。他的同事以一种悠闲的姿态坐靠着墙,制服帽落在脚边上,看上去刚刚享受完一个午觉——也许对他而言除了夜晚以外的一切时间都可以作为午休时间。
 
“你的任务完成了?”斩岛问。
 
田啮耸耸肩,“我扔给平腹了。”
 
“他同意了。”
 
“我们达成了一个交易。”
 
斩岛看着他。田啮打了个哈欠。
 
“所以,还得拜托你帮我去看看最新上映的那部超级英雄电影叫什么名字,几点有场次。”
 
意料之中。他暗自叹了口气,“我记得的话。”
 
田啮摆了摆手,垂下头去像是又进入了睡眠。这对他来说是个不新奇的状态,于是斩岛朝着楼梯的方向走过去打算离开公馆。就在他踩下三级阶梯的时候,那个狱卒的声音突然从另一边传过来。
 
“你没什么别的要和我讲吗?”
 
斩岛站在原地,转过去看田啮。对方依旧垂着脑袋,因此他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差不多。你没什么别的要和我讲吗?”
 
持刀的狱卒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回身去继续面向木质的公馆楼梯。
 
“没有。我只是来向你汇报任务结果的。”
 
“斩岛。”田啮突然说。
 
“什么?”
 
“……你不觉得这其实也不完全是件坏事吗?”
 
他再一次看向田啮,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姿势,用一双橘黄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或者更确切地说,审视他。
 
“你指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斩岛沉默了一会。田啮没有等他开口。
 
“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斩岛。他可以忘掉一些他早就想忘掉的东西……他的梦魇。”
 
“他迟早会记起来的。”他最后说,“比你想象中要快——或者比你期望的要快。”
 
“我没有期望任何东西。”他的同事挑了挑眉,“这与我无关,毕竟无论用不用狙击枪,佐疫都是一个很优秀的搭档。而且关于他的事情,没有人比你更有发言权。”
 
持刀的狱卒一声不吭地站在楼梯上。田啮终于又倒回了原位,半闭着眼睛说“看起来我们都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了”,然后捞起地上的帽子盖住了自己的脸。斩岛走下楼去,这次没有任何声音再叫住他。
 
他当然知道田啮的意思,而且比那个人要清楚得多,因为一定程度上他是当事人,即使斩岛并不能完全感受到这个事件真正主角的情绪。他所清楚的只是他自己鲜少的事发后的记忆,那或许是在几个月前,或许是在几年前——狱卒存在了太久,对时间的概念是很模糊的。当他从医院刺眼的白色中醒来,在蓝发护士长的目光中步伐不稳地走出大门的时候,佐疫正站在出口处用一种可怕的表情望着他,看上去反而比他更像是一个病人。他从未见到过青年露出如此惶恐的神色,然而当时依旧在钝痛的大脑让他无力思考其它;对方很明显也不想主动开口,只是安静地走到他身边,步伐轻得如同不存在一样。
 
他们无言地回到公馆,向上司汇报情况,然后射手便立刻将自己锁进了房间里,整个过程中没有和他的同伴说一句话。斩岛不清楚那个茶色发的狱卒独自一晚想了什么又做了什么——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在众人眼前出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但那双微笑着的眼睛里不再闪现出活泼的光来:他似乎陷入了一种微不可言的沉默中。
 
“我想在作战时与同伴保持一个足以及时处理紧急情况的距离”,佐疫说,于是再也没有碰过他的狙击枪。躯体损坏给斩岛带来的虚弱感很快淡去了,一些事情给佐疫带来的虚弱感却好像只是沉淀到了那个青年的情绪深处。斩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而像这样敏感的话题已经超出了他能掌控的范围。狱卒屈指可数的几次尝试都以一段沉默开始,又以一段沉默告终——他对佐疫说,“有时候意外总是会发生的,这非常正常”,于是那个射手就会露出一副镇静而和善的表情,看上去又好像非常疲惫一样。
 
“是的,所以一切都过去了,斩岛,不要再提了。”他回复说。
 
但是现在——他走出公馆,打开了一个新的传送点——现在又怎么样呢?黑发的狱卒踏进那片凭空出现的夜晚里。现实中的佐疫褪去了斩岛回忆里模糊悲哀的神色,依旧困惑地注视着手里的枪。他听到了脚步声,于是马上抬起头来,但那目光又突然退缩了。
 
“……抱歉。”佐疫说。
 
“为什么?”
 
“我……跟踪了你。而且……”
 
“而且你帮了我。这没什么。”
 
斩岛摇了摇头。他向公寓楼的方向走过去,用余光注意着射手的神色,佐疫缓步跟了上来,与黑发青年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他们回到路灯昏黄的灯光下,水泥建筑物单调的剪影进入斩岛的视野。
 
“帮了你的是‘他’,不是我。”佐疫低声说。“我并不会用那些枪……甚至不清楚它们在哪。”
 
“但是你把你的斗篷带了出来。”
 
“……我不知道。这更像是一种直觉。”
 
“那也是‘你’的直觉。”斩岛笃定地说,“你带上了你的武器,在亡者快要偷袭到我的时候攻击了它。对我而言就是如此。”
 
射手不再反驳了。他轻声地叹了口气。 
 
“我希望……我可以早点记起来所有的东西。”
 
黑发的狱卒沉默了一会儿。田啮少有起伏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来。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但佐疫看上去已经开始慢慢找回了本能,或者曾经的思维方式。他不知道有些东西是不是可以留存在那里,更不知道佐疫自己是不是希望它们留存在那里。
 
“……或者大部分。”斩岛最后说。
 
佐疫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大部分。”他像是梦呓一样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们便不再作声了。斩岛看到视野角落的青年将握着枪的手伸进斗篷里,尝试着把它放回原位。一开始他似乎不得要领,深色的布料只是被枪管顶到空中,不过没过多久那把武器就随着一阵微弱的振动消失在了空气里——或许因为他毕竟曾做了这动作无数遍。佐疫开始在斗篷里翻找,不断地拿出一些他本应熟悉到连零件组成都一清二楚的枪械翻来覆去地研究,直到在斩岛身边完成了一次漫长的个人武器展览;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那间公寓房的门口,一阵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似乎打断了青年的思绪,因为他突然像触了电一般把手从阴影里抽了出来,并盯着它开始发愣。
 
斩岛推开门看着他。“抱歉……我打扰到你了?”
 
“不是,只是我……”他张开嘴,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走进了房内,“……没什么。”
 
斩岛隐约猜到了缘由,但终究还是决定不去询问。他顺手关上背后的门,卸下腰间的刀同制服帽一起搁在桌上,然后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茶色发的青年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身上已经没有了那件斗篷。
 
“斩岛。”他突然说。
 
“什么?”
 
“‘他’……”佐疫停顿了一下,改了口,“……不,‘我’。‘我’是不是……遇到过一些什么事?”
 
斩岛看了他一眼。
 
“所有人都遇到过很多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略微皱起了眉,“这很奇怪,但是……是这样的,我想问你一些事情,‘他’……‘我’却似乎在极力阻止我这么做。”
 
“如果你想问的话,那就问吧,因为决定权在你,一直都是如此。”斩岛说。
 
“……斩岛。”
 
“嗯?”
 
佐疫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
 
“我会后悔吗?”他低声地问。
 
“……”
 
斩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同伴或许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一个肯定,于是也不再作声。他们在沙发上无言地坐了一会儿,直到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突然打破了僵局。黑发的青年几乎是飞快地把它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按下了接听键,从听筒那端传出平腹震耳欲聋的大叫声。
 
“斩岛——!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是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疲惫,但他的同事很明显并没有注意到,或者并没有在意。
 
“我的杂志!你买了吗!告诉我你买了!”
 
他该猜到是这样。斩岛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还没有,但是我记得。”他停顿了一下,“顺便还有你的超级英雄电影……我也记得,虽然那是田啮的嘱托。”
 
“什么!那真是太好了!!我原谅你了!谢啦斩岛,我会等你的电话的!祝你玩得开心!以及不要碰我的游戏碟!!”
 
然后通话结束了。
 
他大概只说了两句话,或者三句,不过成功地破坏了整个氛围——斩岛想着,把手机扔到桌上。他现在有点开始理解田啮一贯漠然的处世态度了:如果他也有一个几乎从来无法在任何时间抓住重点的搭档的话,他可能会做相同的事情。狱卒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他的身边——佐疫大概已经失去了提问的念头,转而用一种迟疑的眼神环顾四周,似乎在试图找出一个新话题。他把视线固定在了斩岛的手机屏幕上。
 
“……我想你应该给你的联系人号码配上名字,而不是几个无意义的符号。”青年最后说。
 
斩岛愣在那里。
 
“你知道我不可能让这个小盒子变出什么名字来。”他无意识地回复,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沙发的边缘。
 
佐疫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然后很快变得有些愧疚起来。
 
“……抱歉。我……并不知道。”他垂下眼去,“忘了它吧。”
  
黑发的狱卒几乎是马上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帮我一个忙。”他用一种比平常略快的语速补充说,“你一向来都比较擅长这个,现在也是。”
 
青年呆了一下,然后向斩岛扬起了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他拿过那只手机,开始在上面打起字来,看上去已经完全背下了同事和上司的电话号码。斩岛从一边望着他。
 
他可以忘掉一些他早就想忘掉的东西……他的梦魇,田啮对他说。
 
但真的如此吗?那个青年的潜意识拒绝提起一切,这是否证明他确实希望重来一遍,亦或者他只是要藏住所有痛苦的回忆以作警醒,却不想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与偏好的食物口味、衬衫是否扣到第一颗纽扣不同,斩岛对佐疫生活的细节了如指掌,却永远不可能探究他内心的最深处——因为他甚至无法像这样探究自己。
 
他会后悔吗?
 
佐疫把手机还给了他。狱卒没有去确认内部的变化,只是直接把它放回了口袋里。他看向佐疫,对方还给他一个微笑。斩岛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开了口。
 
“佐疫。之前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你在试枪。”
 
“是的?”
 
他移开了视线。
 
“但是佐疫。”
 
——他会后悔吗?
 
“有一把枪……你至始至终都没有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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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做了一个梦。
 
他站在那间公寓房的客厅里,四周是单调到刺眼的墙壁。斩岛在他对面几米远的地方,脸上挂着无法解读的表情。他拿着那杆狙击枪——拿着他的过去、他的自卑、他的梦魇,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端起枪,用它对着我”,斩岛说。他照做了,感到视野发黑,呼吸困难。“开枪吧”,斩岛说,“就像那个时候一样,击穿我的眼球,让它们杀死我”。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却感到午夜的冰冷空气骤然渗入了他的皮肤击穿他的心脏。那个狱卒举起手来捂住了左眼,从他的指缝间冒出血来,顺着手背滑下滴落到地上。
 
然后墙壁溶化了。公寓房伴随着一阵扭曲消失不见,他的视野被瞄准镜的十字线占据,手指搭在汗湿了的枪管上。他看到破败的古式建筑物,看到一团变幻着的黑影,看到刀刃反射出的寒光。一阵巨大的恐慌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他的右手以可怕的怪力缓慢地压下扳机,空气中的沙砾划过鼻腔,响起了一个坚定而绝望的枪声,然后目镜里的那个人影的动作僵硬了。他由于突如其来的痛苦而弯下腰来,捂着眼睛反射性地后退,于是他的敌人便像是接到了狂欢的信号一般冲上前去,第一下撕裂了他的肩膀,第二下洞穿了他的侧腹。他的同伴冲上前去将他从一记对准了心脏的攻击中救下,但青年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是透过瞄准镜呆滞地望着这一切,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冻结起来。
 
你几乎杀了他——他的大脑里有个声音在轰响——你几乎杀了他,而且你救不了他。如果没有其他人呢?如果只有你们两个人呢?——恍惚间他视野里的内容变化了,那团蠢蠢欲动的影子包裹了一切,从里面掉出一把断了刃的日本刀和无穷无尽的血液来——如果只有你们两个人呢?——那个声音盘旋起来震荡他的耳膜——你什么也做不了,你无法为你的行为负责,你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却无计可施,你最害怕的事情会由于你自己的疏忽和愚蠢而发生——他大喘着气,想要逼迫自己呼吸,目镜里的密位点看上去如同深色的血渍——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你会杀了他。那个声音宣布。
 
你会杀了他。
 
佐疫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如同发了狂一般跳动,呼吸急促,整件上衣被冷汗浸得湿透。清晨惨白的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条寒冷的亮线。他的耳边仍在嗡嗡作响,眼前由于整晚低质量的睡眠显得有些模糊,这让佐疫想起了梦里昏暗的瞄准镜,于是一阵不适再次向他袭来。
 
青年爬下床,努力试着平复自己的呼吸。他穿过无人的公寓房走进浴室,简单地冲了一个澡,中途听到一阵开关门的声音。不出意料地,当佐疫擦干头发回到客厅的时候,斩岛正以他一贯的端正姿势坐在沙发上,面前搁着刀和制服帽。茶色发的青年向他露出一个微笑,并意识到自己的面部肌肉还有些僵硬。
 
“早上好,斩岛。”
 
狱卒点点头。“你起得比前几天要早。”
 
“因为我恰好醒了。”他轻松地说。这倒不是一句谎话。“倒是你,你应该去休息一会儿。”
 
“我昨天下午睡过一个午觉,没有关系。”斩岛回复,“而且每隔一段时间总是会有这样连夜工作的情况,所以我已经习惯了。”
 
佐疫叹了口气。他走进厨房,打开头顶的柜子抽出两袋速溶咖啡来。
 
“我希望我可以帮上你的忙。”
 
黑发的青年思考了一会儿。
 
“你可以先熟悉一下你的枪。”他提议。
 
“不,我已经研究了它们无数次,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我在想……你说过狱卒在神经兴奋的时候伤势愈合得会更快。”
 
“是的。”
 
“也许如果我在特定的情况下待上足够久的时间,就能至少记起来怎么进攻和自卫。”
 
斩岛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可能吧。关于这个你最好去问抹本,或者水银小姐他们。”
 
“我想也是。”
 
佐疫耸耸肩。他端着两个马克杯走过来,将其中之一放在斩岛面前。
 
“我们没有咖啡豆了,我只找到了幸好还没有过期的速溶咖啡……希望你不要介意。”
 
黑发的青年摇了摇头。“完全不。”他拿起杯子,“不过……”
 
“不过?”
 
“如果你确实觉得值得一试的话,我们可以临时演练一下。”
 
佐疫笑起来。“不管怎么说,在我们吃过早餐之后。”
 
他们喝过咖啡,等斩岛换了身适合上街的装束后便走出门,去向那个他们光顾了不知多少次的烘焙店。这时候青年才有时间来回想前夜的噩梦——大概不仅仅是个噩梦,他想,因为那些感触和情绪都太过真实,甚至于现在佐疫还能回忆起令他神经抽痛的惶恐感。当然,某种意义上它们确实是真实的。他梦里的公寓房和斩岛,单调的墙壁,那是他一个多礼拜前的记忆,只不过混合了一些过度而绝望的想象。
 
那个黑发的狱卒将一切都告诉了他:为什么他在触碰到武器库深处的瞄准镜镜管时会浑身发冷,为什么他记忆的原主人频繁地给他模糊的提示,为什么它又拼命阻止他接触一切,如同在避免什么显然的结果的发生。斩岛用一种平稳的语调讲述了一个过去的意外,那声音刻进佐疫的大脑里唤醒了一些沉睡着的东西,但依旧没能让他感到豁然开朗。他像是在感同身受地聆听别人的故事,只能凭借随之产生的汹涌的情绪来断定它曾在自己身上发生,却不明白情节本身意味着什么。当青年最终诚实地向斩岛坦白了这一点之后,对方露出了一个沉思的表情,看上去不知道是在苦恼还是在高兴。
 
“或许一切都会有转机,”狱卒最后说。“或许我们这次真的可以把这件事彻底扔下,然后让它成为一个简单的过去。你希望如此吗?”
 
佐疫不知道他是否希望如此。说到底,他并不清楚这两个选择的背后有着什么,又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对那个关于狙击枪的故事不为所动,但这不一定代表青年同时可以忽视那些极度影响了他行动的负面情感。佐疫想到他的梦境,想知道它究竟将那些自卑和痛苦放大了多少倍,以至于使他觉得连呼吸都无比困难。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夸张成分的话?如果他的漠然只是由于他与斩岛并非心灵之交,而当他恢复记忆后一切依旧如初的话?他或许是没有选择余地的。
 
斩岛对他说,“如果你觉得值得一试的话”。他自然不是在指这件事,但这也许同样是值得一试的事情——趁自己还处于一片迷茫的时候佐疫可以解开过去软弱的症结,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再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变化。他会后悔吗?他已经走到这一步,大概无所谓后悔不后悔了。
 
青年咽下最后一块面包,与斩岛一同又原路返回房子里。他们最终还是决定换上那套制服——黑发的狱卒解释说,这会更方便活动,也更方便他回想起一些与作战有关的事。此时一个平凡的现世早晨已经缓慢地开始运作了,于是他们尽可能快地穿过小区大门走向旧城区,试图避免引来一些不必要的注意。斩岛在佐疫身前熟练地穿过无数破败的小巷,将一些探头探脑的灵吓退到阴影里;最终他走入一个阳光下的十字路口,佐疫看到生锈了的信号灯杆立在破碎的瓦砾中央,水泥建筑物断裂的窗框大张在他的头顶上。上次天色太暗,他没有注意到这些。
 
“亡者一般来说不会在早晨出现,所以这里应该还比较清净。”斩岛说,“而且场地也足够开阔。”
 
他向前走出几步与茶色发的青年拉开距离,然后转过身来向对方点头示意。
 
“攻击我。”狱卒命令道。
 
佐疫愣了一下。“什么?”
 
“在这个距离下子弹应该不会停留在身体里,按照狱卒的愈合能力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完全恢复。”斩岛说,“我需要看看你的水平。”
 
他咽了一口唾沫。“……好吧。”青年迟疑地说,从斗篷里抽出一支短枪。
 
他将枪口对准了斩岛——对方看上去平静得游刃有余,只是左手已经搭在了刀鞘上——然后尝试着按动扳机。扣力比他预想中的要大,伴随着一声近在咫尺的枪响,佐疫感到手上传来一阵让他略有些站立不稳的后坐力。
 
他向斩岛的方向看去:黑发的狱卒纹丝不动,只是身侧的墙壁上多了一个暗点。
  
“你的枪口歪了。”斩岛平静地说。
 
佐疫叹了口气。
 
“歪得一塌糊涂?”
 
“可以这么说。”
 
“……你还想让我再试一次吗?”
 
他摇摇头。“不,看你的样子,我觉得效率不高。”
 
“至少节省了十分钟的恢复时间。”青年试图掩盖自己的沮丧,即使他早就知道斩岛并不是会特意用委婉措辞的人。
 
黑发的狱卒思考了一会儿。“我们可以……换一个训练方式。你觉得呢?”
 
“我都听你的,教官。”他无精打采地揶揄了一下。
 
斩岛瞥了他一眼。
 
“我给你三秒钟时间做准备。”
 
“什么?”
 
佐疫花了三秒钟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下一个瞬间,那个狱卒在日本刀出鞘的尖锐鸣响中猛地突进了过来,手中的利刃划向他的身前。
 
他根本没有做任何准备,但身体在危机情况下第一时间作出了反应。青年成功地用一个战术翻滚躲开了朴实而有力的劈斩,然后扬起先前持枪的手用子弹将刀身震退了一截;他的对手毫不迟疑地稳住了姿势并马上蹬地疾冲过来,得到了一连串后退射击作为回应。他们以稳定的攻防态势移动周旋,最终射手意识到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贴上了沾着尘灰的水泥外墙。斩岛抽准一个空隙骤然间压刀下来,他不得不硬抬起右手用枪管迎接下落的银刃。一阵刺耳的撞击声冲进了他的大脑。黑发的狱卒从刀身后向他射来锐利的目光。
 
“这样效率比较高。”他说。
 
“但我没有干除了防御以外的事情。”
 
“我们可以循序渐进。”斩岛眨眨眼,“你已经开始自主行动了吗?”
 
“我想……大概不算完全这样。”佐疫诚实地回答,同时猛地一脚踢开对手向右侧的空地跃出一截拉开距离,“不过至少现在是。”
 
“那很好。”狱卒点了点头,扭身继续进攻过来。
 
他的作战能力的恢复比想象中要快很多。一开始青年只是被动地任凭手脚自己活动,但渐渐地他可以开始自己选择躲闪或者硬防——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不知不觉中从观众变成了演员,并且发现自己懂得了一切表现技巧。佐疫尝试着习惯它,那些关于枪械和射击动作的知识随之慢慢涌入他的大脑,让他学着用思考来组织自己的行动——分辨刀光闪烁的方向,躲避角度奇诡的斩击,用枪弹牵制对手的脚步。他丢下一枚小型烟雾弹,借着掩护飞速离开了原道绕到斩岛后方,左手抽出另一支枪来向着对方连续进行了足有十秒钟的交替射击;面前传来了一阵子弹与刀具碰撞的尖锐响声,等到遮蔽了视线的尘土与灰烟逐渐散去之后,佐疫看到那个黑发的狱卒站在原处,脚边掉了一地破碎的弹壳。
 
他瞪大了眼睛。
 
“……这不可能。”
 
“你学得很快,”斩岛的面部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点,“只是射击方法依旧没变,所以我大概都能猜到那些子弹会来自哪里。”
 
青年垂下了肩膀。
 
“那以前和你对练的时候我一定总输。”
 
“并不是。”他摇了摇头,“以前的你比现在的你要……刁钻一些,会故意改变进攻方式。而且……”
 
“而且?”
 
“……你也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所以事实上我们很难分出胜负来。”狱卒平静地说。
 
“可惜现在不行了。”
 
佐疫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把双手的手枪收好。斩岛沉默了一会儿,也将刀放回刀鞘中。
 
“你想回去了吗?”
 
“我没有意见,不过你是不是还要去一趟漫画书亭……?”
 
斩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还有电影院。”
 
“那我们最好早点出发吧,因为看上去快要下雨了。”
 
佐疫抬头看向天空——前几分钟前还明亮无比的蓝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乌云笼罩了,黑色的雾块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在他们头顶移动,将两人原本鲜明的影子溶入一片昏暗中。他突然感到一种熟悉的异样感,和当时在夜晚面对那个亡者时如出一辙。
 
“——或者不仅仅是雨。”佐疫说。
 
斩岛与他对视一眼,重新抽出了刀。
 
“有什么东西,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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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以一种作战态势在原地等了片刻,直到脚边开始出现越变越多的潮湿的斑点。毫无预兆地,十字路口中央突兀地扭曲起来,从模糊的彩色街道中跃出了两个与他们穿着类似制服的人影,其中之一在看到他们后发出了青年相当熟悉的叫喊声——他在斩岛的电话里听过了无数次。
 
“斩岛佐疫——!好久不见!!”
 
他咋咋呼呼地跑过来,几乎把手上的铁铲摔到了地上,黄色的眼睛绽放出兴奋的光。跟在后面的狱卒挥了下手关上了传送门,肩上的鹤嘴锄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斩岛昨天还回过公馆,麻烦动动脑子。”
 
“呃……是平腹和……田啮?”
 
“哦!佐疫,你认识我!你已经想起来了吗?我们上一次玩的游戏叫什么名字?答对也没奖!”
 
平腹绕着他飞快地转了几圈,让佐疫觉得有点头昏眼花。“不好意思,但是我还没有完全……”
 
“白痴,你在给人家添麻烦。”
 
田啮一把扯住搭档的后领将他拉了回去,向青年点了点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是的。很高兴见到你。”
 
他转了转眼珠。“……谢谢。”
 
“你们为什么过来了?”斩岛把话题扯回了正轨。
 
“看到那团乌云没?”田啮用下巴指了指上方,“亡者快要闹翻天了,顺带着影响了很多本来就不安分的魑魅魍魉。你知道这个城市的特殊情况……这里首先会受到第一波攻击,我们是来协助你们……你的。”
 
“‘你们’。”持刀的狱卒纠正。
 
田啮挑起了一边眉毛。“佐疫已经能上战场了?”
 
斩岛转过头去看向他的同伴。“能行吗?”
 
“我想没问题。”他点点头,“你想要测试一下吗,田啮?”
 
“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兴趣。既然斩岛都说没问题了那总没问题。”狱卒打了个哈欠。
 
斩岛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已经逃离了田啮的控制、正在试着把铁铲竖在瓦砾堆里的平腹。
 
“说起来,最近负责这篇区域的一直是你们两个。”
 
“你要是看不惯我的脸的话还真是不好意思了。”田啮瞥了他一眼,“是某个人的要求。”
 
“因为我想看看——!”所谓的某个人在一旁欢呼起来,“我还没见过失忆的佐疫呢,他变得很凶了吗?或者超——沉默?你不能这样吊着我的好奇心!!所以我就来了。”
 
“现在你看到了,基本是没有什么变化。”
 
“是没有什么变化!”平腹略微倾过头,“有点无聊,不过也蛮好的,佐疫果然还只能是佐疫。对吧佐疫?”
 
青年笑了一下。“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不知道之前的我是怎么样的,所以没法回答。”
 
“哦!以前的你,嗯……”他皱起眉开始掰手指,“每天都笑眯眯的!射击很厉害,看到木舌酗酒会生气,老喝咖啡,有时候弹钢琴……啊还有!”狱卒恍然大悟般提高了声音,“最重要的!你几乎从早到晚都和斩岛——”
 
“——我们还是早点做准备比较好。”
 
持刀的狱卒用略显僵硬的声音切断了平腹的话,并看了田啮一眼。对方回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
 
“确实,它们快要来了。托那团乌云的福,这里应该会成为全城最阴暗的地方,所以只要把那些闹事者全部在这儿解决了就好。”他把鹤嘴锄从肩上甩了下来,“平腹,你去东边;斩岛,你到往南第二个路口;我负责西侧的出口;佐疫,再往东五十米左右有座这里最高的建筑物,到屋顶辅助我们,可以吗?”
 
“屋顶?”佐疫眨了眨眼。
 
田啮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斩岛。“你们还没提起过那个话题吗?”
 
“佐疫还没有实战操作过狙击枪。”他回复。
 
“……那就试试看吧,佐疫。我们互相之间都不算离得太远,这次的亡者也只是在数量上稍占些优势,所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当然,你也可以随时下来。”
 
他点点头。“……我会尽力。”
 
田啮挑了下眉。他瞥了一眼天空——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大了,现在正以一种类似于倾倒的速度砸到地面上。他们的制服被浸得湿透,水珠顺着头发滑下来,白色的雨幕填满视野。佐疫突然觉得全身颤抖了一下,可能仅仅是因为冷。
 
“出发吧。”斩岛下令。
 
于是他们向四方疾冲出去。
 
青年迅速闯进了目标建筑物——如同这里的其他任何房屋一样,那是一幢早已被废弃了的办公楼:一楼大厅的前台上积满了灰尘,电梯的指示灯灰暗地留在墙上。他三步并作两步踩着破碎的玻璃和裂开了的大理石地砖冲上顶楼,在身后的地上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水渍。通向屋顶的铁门不出所料地紧闭着,于是狱卒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枪用枪托用力敲下了已经生了锈的挂锁,撞开门跑上了屋顶。
 
暴雨马上淋遍了他的全身,但他并没有怎么在意。佐疫绕着外围栏杆转了一圈,检查了一遍各个点的视野范围。他看到斩岛正握着刀站在道路中央,田啮靠着墙几乎要隐没进阴影里,平腹蹲在路边不知道究竟在干些什么。射手找了个位置半蹲下来,从斗篷里拿出不久前用过的手枪和两只新弹夹——与斩岛的训练消耗了他相当多的子弹,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最好还是保证所有枪械都能连续使用足够长的时间。他娴熟地装填完毕,然后重新将手枪放回了斗篷,并将放在内侧的那杆狙击枪拿了出来。
 
一瞬间,青年感到了一阵明显不来自暴风雨的寒意。他深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己用力握住枪身,并慢慢地将它持到了射击姿势。瞄准镜中的视野几乎被白色的雨幕覆盖了,不过这对他来说倒不是最大的困难。青年试着将枪口对准远处的某一扇窗户,并预压了一下扳机。如果不考虑他开始加快的心跳和渗出的冷汗的话,一切看上去还算顺利。他放下枪管,拉开枪栓开始装弹。狙击枪弹同样被放在斗篷最里侧的角落里,不过好在还没有因为长期不使用而在箱子里生锈。
 
那个意外不属于他,佐疫对自己说,他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个义务来承担“他”的错误留下的后果,至少不是现在。既然他的战友给了他足够的信任,那他所要做的就只有执行任务。射手推回枪栓,重新举起了武器,将右眼贴近目镜。他的视野缩小成一个精准的圆,暴雨的轰响包围了他。
 
骤然间,尖鸣声与粗重的嘶吼声在空气中炸裂开来。无数的空间扭曲在他的周围突兀地展开,导致青年面前的一切都与阴间的景色溶化在了雨幕里。鬼怪从传送点蜂拥而出,摇晃的黑影与异形的死物飞快地占据了整个街道,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试图蔓延开去。本就在暴风雨中显得阴暗的旧城区里如同夜晚降临,建筑物与入侵者化为一整片漆黑几乎隔绝了所有光线。
 
战斗开始了。
 
狱卒本就习惯了黑暗,因此这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不过佐疫还是从斗篷里摸出了微光夜视仪装上。确认了后方没有敌人之后,他重新回到狙击状态中。视野里的平腹已经站了起来,手中的铁铲在空中翻飞卷起一阵血液和不知什么的体液来。射手瞄准了墙上的一只蜘蛛样貌的怪物,预压一次后用力扣下了扳机。
 
子弹发射的一刹那,他突然感到头部传来奇异的钝痛,然而此刻青年无心顾及其它。他将注意力转回到目标上——敌人精准地吃了一弹,从他的视野中掉了出去。
 
一切都没有问题,意识到这一点的佐疫感到安心了不少。他迅速放下枪重新装弹,顺势瞥了眼田啮的方向,只看到铁链穿过暴雨留下了一道微弱的银色闪光,末端的鹤嘴锄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射手收拾了对方攻击范围外的漏网之鱼,又对准平腹脑后的黑影开了一枪。不过事实上,那两人的攻势相当稳定,鲜少有入侵者能从他们身后经过,因此佐疫更多时候只是随意地挑选一些角落里的目标攻击,甚至有时间抹一把脸上的水。
 
他脚边的空弹壳逐渐变多,然而他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头痛一直没有停止过,虽然还未到难以忍受的程度。或许这场战斗结束之后他可以去问一下斩岛,他想。
 
话说回来,斩岛现在怎么样了?
 
佐疫向南侧略微移动了几步。他调整了一下视野,使那个狱卒的身影出现在瞄准镜里。斩岛的战斗方式依旧如他的性格般一板一眼,毫无花俏可言的刀法在漆黑中闪烁,留下一地形态各异的躯块。看上去这边也没有他特别需要做的事情,佐疫想,一边放下枪管再次从箱中摸出了一枚铅弹。或许他可以找个时间试一把半自动狙击步枪,在精度要求不高的时候避开单发装弹的麻烦。
 
射手突然听到一声轻响。他低下头,看到那枚原本在他手中的枪弹滚落在一边的水洼里。佐疫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在这种时候手滑,他以前可没怎么犯过这样的错误。
 
“以前”。
 
他停下了一切动作,重新去看自己的手。当然,他以前一定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因为他的手不可能抖到现在这样的程度。射手感到一阵不安。他几乎是马上抬起了手里的枪,然而瞄准镜的大幅度晃动让他头昏眼花起来——他不能这时候射击,他想,不然他会又一次击中斩岛——什么叫“又一次”?直到刚才为止一切应该都还很顺利,除了他持续不断的头痛——他突然想起早上的对话。
 
我在想……你说过狱卒在神经兴奋的时候伤势愈合得会更快。
 
也许如果我在特定的情况下待上足够久的时间,就能至少记起来怎么进攻和自卫。
 
不,不是现在。青年恐慌起来,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恐慌,还是“他”对狙击枪的恐慌。他需要更多时间,至少等到这场战斗结束。佐疫展开两脚架试图稳住枪管,但最终依旧没能使他的身体回到原来的状态。那些密位点在他的视野中震荡,无法起到除了遮蔽视线以外的任何作用。
 
射手绝望地掐住了枪管。我会杀了他,我开枪的话我会杀了他,像那个时候几乎发生的一样——但是这与我无关——他的抗议变得犹豫了,他不知道这是否真的与他无关,因为他开始回忆起一些他永远不想再知道的事情。那个梦是真的。它从来就不仅仅是个梦。他为什么还能在这里不顾后果地装弹瞄准?他明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克服过去的阴影,为什么还要让同伴冒这个险?为什么还要让斩岛冒这个险?
 
那时候开枪的不是他。还有个声音在虚弱地反驳。
 
狱卒慢慢地将右眼从瞄准镜前移开了。
 
那时候开枪的就是他。
 
因为除了他——“佐疫”——再没有别人了。
 
他退下身去,缓慢地收起了两脚架,将整杆狙击枪放回斗篷底下。下一个瞬间,青年猛地抽出手枪翻过栏杆纵身跃了出去,同时在移动中娴熟地一把拉开保险,斗篷随着落地的冲击甩到了空中。
 
“——抱歉,斩岛。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地就能出现转机。”
 
他站起身,用平稳而干涩的声音说,同时对着前方的亡者精准地连扣了几下扳机。
 
 
-TBC- 
 
 
后半篇,都在打架,写得停不下来。
关于枪械的知识都是临时查的,不保证没有荒唐的错误……
我没有想到我还没写完……所以不得不说,下一次的更新时间我无法保证了。高三新学期有很多需要我处理的麻烦事……有的相当麻烦。非常抱歉。
感谢你看到这里。
……感谢你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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